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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6节

    沈旸在心中想道。

    阿菊坐在那辆来接她的小车里,不知道等着她的目的地又是何方。

    但是她的心中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真的像她此前日日在心中猜测的那样,她已经变成了别人用来威胁小女君的一样东西。

    如今的她对小女君非但没有半点用处,还是一个累赘,彻底的累赘。

    她若是不死,再这样糊里糊涂地被人带走,往后只会给小女君带去更多的麻烦。

    她拔下了头上的一支发簪,将锋利的簪头毫不犹豫地对准了自己的咽喉,刺了进去。

    ……

    一个月后,菩珠回了河西。

    国丧刚过,边境不宁,杨洪为防备东狄人的袭扰,这段时间亲自去往边境巡边,不知秦王夫妇路过。

    菩珠知李玄度和自己现在身份有些特殊,为了避嫌,在路过郡城之时,也未去打扰他。一行人马只低调赶路,于这天夜里,抵达了她曾生活过的福禄镇,住在她再熟悉不过的福禄驿舍里。

    驿丞还是从前的许充,一天前便就获悉新任西域都护秦王李玄度夫妇将会抵达自己这里,早就做好了了准备,今夜接到了人,殷勤招待。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想到从前和阿姆在这里做事阿姆安排她烧火的日子,想到第一次遇到李玄度,在镇外被他撞见她和崔铉夜半私会的旧事,虽行路疲倦,菩珠却是心潮起伏,丝毫没有困意。

    李玄度今晚不知去了哪里,一直还回房。菩珠心里有些记挂,在驿舍的屋中坐了片刻,正想出去看看,骆保忽然来了,笑嘻嘻地道:“王妃快来,有个好事。”

    菩珠问他是何好事,他又不说,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就只说好事。

    菩珠被勾出了好奇心,反正也无事,便随他出屋,一边走一边道:“你若是骗我,我饶不了你!”

    骆保道:“奴婢哪里来的胆子敢骗王妃,等见了,王妃就知道了。”说着停在一间屋前,指着里头笑道:“王妃您看,里头是谁。”

    菩珠忽想到了一个人,心跳有些加快,但却又不敢相信自己运气真的会这么好。

    她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抬起手,试探着,慢慢地推开了面前这扇虚掩的门,抬起眼睛,便看到一个妇人坐在屋中,回过头来,和她四目相对。

    她呆住了。

    “阿姆!”

    她反应了过来,高声唤了一声,眼泪立刻夺眶而出,飞快地冲了进去,不顾一切,一头便扑到了阿菊的怀里。

    她死死地抱着她的阿姆,把脸埋在阿姆那熟悉的温暖又柔软的怀中笑了片刻,新的眼泪便又流了出来,忍不住哭,哭个不停。

    阿菊早也泪流满面,紧紧地抱着她的小女君,片刻之后,轻轻拍着她的身子,哄她。

    骆保站在一旁,眼睛也看红了,低头抹了下眼睛,退了出去,走到屋外的院子里,对着李玄度道:“王妃已见到阿姆,欢喜得不行,抱着又哭又笑,跟个孩子似的。”

    李玄度看了眼那间亮着灯火的屋,沉默了片刻,转头对叶霄道:“这趟辛苦你了,你立下大功,去休息吧!”说完,又对骆保道:“你去服侍王妃吧。”

    菩珠在屋中抱着阿姆哭哭笑笑,许久,等情绪终于有些平复,想了起来,擦去眼泪,转头看见骆保自己又回来了,眼睛红红,跟只兔子似的,问:“你哭什么?”

    骆保吸了吸鼻子:“奴婢是看王妃哭,觉着心酸,也就跟着哭了几声。”

    菩珠忍俊不禁,嗤地笑了起来,依然紧紧地抱着阿姆,忽然发现她的咽喉处有一处疤痕,吓了一跳:“阿姆你怎么了?怎会伤到这里?”

    阿菊急忙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叫她不要担心。

    骆保忍不住道:“方才听叶侍卫长说,新帝要将阿姆带走,他跟踪拦截,救下了人。幸好出手及时,若再晚一些,阿姆怕是已经没了!她当时正在自裁,拿簪子在刺喉咙呢……”

    菩珠呆住了,凝视着阿姆,眼泪渐渐蓄满了眼眶,见她笑着摇头,再次抱住她,哽咽道:“阿姆,你怕连累我,自己才不想活了是吗?你这般刺自己,难道不疼吗?”

    眼泪落了下来。

    阿菊凝视着她,抬手替她擦去眼泪,想了下,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摇头。

    菩珠一下明白了,阿姆是说,自己在她的心里,她爱自己,她想保护自己,所以一点儿也不觉得疼。

    菩珠再次落泪,忽见她握住了自己的手,拿开衣袖,看着腕上还留着的那道明显的伤痕,显得吃惊而担忧,急忙笑着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割伤的,不疼。况且早就好了。阿姆你莫担心。”

    安慰完阿姆,菩珠告诉她,他们将要去的地方。

    “阿姆,往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阿菊含泪,笑着用力点头,紧紧地抱住她。

    夜渐渐地深了,菩珠终于和阿姆说完了想说的话,让她先休息,自己对镜,擦去面上残余的泪痕,回到住的地方,看见李玄度回屋了,但没睡,还坐在桌边,就着烛火在看书。

    她慢慢地走了进去,向他道谢。

    李玄度抬眼,见她停在面前,一双美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自己,满是感激之色,便笑了起来。

    “不必谢。我说过的,这也是我的事。你阿姆能平安回来就好。”说完见她还那样立着,顿了一顿:“无事了便睡吧,明早还要行路。”

    他放下书站了起来,走到床前脱去外衣,甩了靴子,躺下去便闭上了眼睛。

    菩珠慢慢脱去衣裳,留睡觉的一件轻薄罗衣,吹灭灯火,像往常那样爬上床。黑灯瞎火的,膝压到了衣角也不知道,继续爬,被绊了一下,手脚便失了平衡,竟扑到他的身上,胸前的柔软,也不小心地压在了他的臂上。

    她感到他的身体仿佛一僵,但没动,似在默默等她自己爬下去。

    上郡那一夜后,两人便再没有一起过了。

    是不是他太久没有碰她的缘故,此刻这无意的带了点小小亲密的身体接触,竟也让她感到心跳有些加快,耳朵微热。

    她迟疑了下。

    或是迷离夜色给了她莫大的勇气,等到她自己醒悟的时候,她才发现她非但没有从他的身上爬下去,反而伸出胳膊,轻轻地搂住了她身下这个仰卧在床上的男子的脖颈。

    “殿下……”

    她又听到一声低低的,似含着几分细弱的咻咻气息的娇唤之声,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片刻之后,感到他还是没有动,却也没有将她推开。

    “殿下……”

    她鼓起勇气,又唤了他一声,声音甜糯,好似一块含进嘴里便就融化的蜜糖。她闭上了眼睛,将微热的面庞贴在他的胸前,张嘴,仿佛一只小兽似的,用齿轻轻地叼住了他的衣襟,往一侧扯开了些,咬着他露出来的一片胸膛。

    一双手忽然搭在了她的腰上,将她从他的身上轻轻地推了下去。

    李玄度的声音跟着也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他仿佛迟疑了下,低声说:“姝姝,我要是没记错,这几日应当是你易孕的日子。我知你想生个孩儿,但如今还不是能要的时候。等到了那边我落稳了脚,咱们看情况再生,可以吗?”

    他顿了一下,又道:“往后你不用特意讨好我,是真的。你放心,答应过你的,只要能做到,我不会食言。”

    他说完,将她被他推下去后便就歪趴着没有动过半分的一具身子给抱正了,抱她躺好,躺在枕上后,又替她盖好被子,最后跟哄孩子似地摸了摸她的头,道了声“睡吧”,随即收回手,轻轻地翻了个身。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一颗眼泪,从菩珠闭着的眼角悄悄地流了下来,落入鬓发。

    京都郊外野村那一夜后来的那种感觉,又一次地朝着她袭了过来。

    上郡马场那一日,他的千里相思一腔热情,被她的无心无情给冷却掉了。他现在是彻底地认清了她这皮囊下的真面目,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迷恋她了吗?

    听他方才这一番话的意思,往后他是打算和她一直这样相敬如宾地过下去了。他会对她好,负起他的责任,但她大约永远也不会再有机会,听到他像那日在紫萝树的秋千架下那样,说心悦她,思念她的话了。

    为什么,她的心竟微微抽痛,连呼吸都是难以为继的感觉。

    黑暗中,她摸上了自己左手腕上那道或许需要很久才能褪去的伤痕,想起了阿姆今夜对自己说,她爱自己,她想保护自己,所以她的伤一点儿也不会觉得疼。

    那么她呢,菩珠在心里问自己,她是不是也爱上了他,爱上这个名叫李玄度的男子?

    所以那日,为了脱身救他,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伤害自己,就像阿姆一样,半点儿也不觉得疼痛。

    所以那日,她才会回答姜氏,她要和他一同出关,不愿独留京都。

    所以今夜,她才想要和他睡觉,根本不是像他说的那样,是出于讨好,或者出于生孩子的目的?

    尽管他也没说错,从前她确实是那般想的。

    她慢慢地张开眼睛,转过脸,盯着身畔这仿佛已经丢下自己熟睡的男子的身影轮廓。

    伤了他的心,令他一腔热情冷却,她后悔了,真的,但是后悔有什么用?

    她对他没了从前的吸引力。

    他再不会迷恋她了!

    一阵难过得犹如就要窒息的感觉之后,菩珠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方才他把话都说得如此明白了,她也不会再强求了。

    但是……

    她反复地摸着自己手腕上的那道伤痕,心中那个原本已经消失了许久的小人,再一次地倔强冒头,最后终于又跳了出来。

    李玄度可以不再迷恋她,不再爱她,但她却不能真的从此就一直看不起自己了。

    即便往后,她依然还是以做皇后为目标,她要做的,也应该是一个日后能够和他比肩的,让他不是出于教养去道歉,而是真心收回她给别人提鞋也不配的这样的话的皇后。

    她可以没有足够的能力和担当,但她最不缺的,便是坚定的心志和不会放弃的努力。

    何况现在再坏,也坏不过从前。

    连阿姆都能回来,再次陪在她的身边了,这难道不是一个好运的新的开端?

    磕磕绊绊,这辈子她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很快就要出关。

    新的一切,在前头等待着她。

    她悄悄地抹去了眼角的那道泪痕,在心中对着自己,一字一字地说道。

    第97章

    天蒙蒙亮, 两人便起了身。

    虽然休息了一夜,但昨晚下半夜,李玄度一直无法入眠, 今早起来, 便觉得自己精神不大好。

    他以为她应当也是如此。不想她却精神奕奕, 心情显得也很不错。

    一瞬间李玄度有种感觉,她好像已将昨夜发生的那件事全部忘记了。

    这令他松了一口气, 心中后来生出的那种一直挥之不去的负疚和后悔之感, 一下便减轻了不少。但看她竟会如此的心无芥蒂, 不知为何,心底好似又泛出了一丝淡淡的苦涩之感。

    外面传来通传之声, 说准备妥当, 可以上路。

    菩珠望了他一眼, 见他仿佛心不在焉,拿起自己用来遮挡风沙和日头的幂篱, 戴好, 道了声“走了”,转身出去。

    李玄度望着她脚步轻快的背影,在原地定了片刻, 终于迈步,跟了出去。

    菩珠到了外头,看到叶霄,特意上去, 向他道谢。

    叶霄忙辞谢,说能为王妃效力是他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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