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还潮 第98节
——“哎!”
小姑的一声低呼,伴着小铁盆落地的叮铃桄榔声一起响起来。
苗奶奶不知是碰巧还是故意,胳膊肘一甩,把她小饭桌上装着小米粥的铁盆给甩到地上去了,米粥稀稀拉拉洒了一床一地。
——“他叫你‘妈’才最不像话。”
门外一道声音几乎是和铁盆落地声一起响的。
苗嘉颜先是扭头朝奶奶那边看,紧接着又猛地回头看向门口。
陈潮戴着顶棒球帽,身上背着背包,一身寒气地走进来。
苗嘉颜难以置信地盯着他,陈潮手抬起来直接在他后背上抓了把头发,问:“这不是你给留的吗?”
“你不是喜欢女儿吗?”陈潮直直地看着她,放下头发把苗嘉颜往自己身前一带,又问,“这不是你‘姑娘’吗?你怎么不爱啊?”
第94章
陈潮的突然出现, 这一屋子人都蒙了。
他身上从外面带进来的凉气裹着苗嘉颜,搭在苗嘉颜肩膀上的手也凉得很。苗嘉颜顾不上别的, 只回头看他。
“你是觉得摆出一副嫌弃厌恶的样儿就能真把他和你的关系割开了?”陈潮没去看苗嘉颜,忽略他的眼神,只问对面苗嘉颜他妈,“你把自己摆那么‘正’,是怕别人怪到你头上啊?说他有今天,这么‘不正常’,都是让他妈坑了。”
苗嘉颜爸妈和小姑都认识陈潮, 隔壁陈家出了国的孙子当然都知道, 可无论是他突然来这儿, 还是现在说的这番话,都让人反应不过来。
“别那么虚伪, 叶老师。他小时候你给他穿裙子梳小辫儿,大了板不过来了又说他恶心。”陈潮冷冷地扫她一眼,“谁恶心啊?”
他这一字一句的,全戳在人的痛点上, 是人最想遮掩和不想面对的那些。
苗嘉颜他妈手都在抖,过了好半天才尽力稳着声线说:“你真没教养。”
“教养?”陈潮平静地说,“我妈好歹教了养了。”
说完这句陈潮就没再理她,摘了背包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子上去看奶奶, 也没跟苗建和小姑打招呼。
他把地上的小铁盆捡起来放在床头柜子上,苗嘉颜过来把被子给抱走,小姑站起来去接。被子是他们从家带来的,没盖医院的, 小姑沉默着把被罩摘下来换。苗彦淇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角, 有点儿害怕, 刚才那些都是因为他抱了哥哥。
苗建拉着苗嘉颜他妈出去了,没说话。陈广达之前才来过,两家关系在这儿,哪怕看着陈广达的面子,不管陈潮说什么,他们都不能跟个孩子较劲。
“奶奶?”陈潮站在床边,微俯着身,温声问,“还记得我吗?”
苗奶奶嘴唇开开合合的,像是在无声地说着什么,眼神浑浊茫然。
“今天应该不记得你……”苗嘉颜一边拿着抽纸收拾着地面的米粥,一边小声和陈潮说,“今天不认人的。”
陈潮看向他,俩人对视上,苗嘉颜眼睛倏然红了。
“潮哥……”苗嘉颜喃喃地叫了他一声。
陈潮眼睛里都是红丝,看起来也憔悴极了。他看着苗嘉颜,“嗯”了声。
陈潮的回来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苗嘉颜。
他之前完全没提过,陈叔来医院的时候也没说他要回来。陈潮那么忙,他怎么可能有时间回来。
病房里还有其他人的时候,两个人就只是挨在一起坐着,膝盖挨着膝盖。他们聊了会儿奶奶的情况,陈潮问得很细,苗嘉颜一一答了。之后就再没说话,小姑全天都在,后来大姑和大姐也来了,满屋子都是人。
苗嘉颜想让陈潮去睡会儿,和他说:“你回去睡一觉吧,潮哥。”
“不用,没事儿。”陈潮说。
苗嘉颜问:“陈叔知道你回来吗?”
“知道。”陈潮答,“我和他说了。”
苗嘉颜点点头,“啊”了声。
倒时差挺难受的,但对这次的陈潮来说还行。他缺觉缺得太狠了,飞到首尔转机前那十几个小时陈潮一直在睡觉,扣着眼罩睡得昏天暗地,只在中间醒了两次吃饭。
所以陈潮现在尽管看着憔悴,实际上并不困,飞机上补得差不多了。
苗嘉颜想让他去休息,提了两次陈潮都没走。他就一直坐在陪护床靠墙的那边,稳稳当当地一直在那儿。奶奶需要什么了苗嘉颜会起身过去,之后再回来,挨着陈潮坐。
中间大夫让推奶奶去做个检查,大姑去护士站推了轮椅来,苗嘉颜把奶奶扶起来,陈潮说:“我来。”
他过来俯身把苗奶奶抱到轮椅上,苗嘉颜给奶奶盖上毯子。
“我们去就行了。”苗嘉颜跟姑姑说。
做检查要去负一层,出了电梯还要走挺远的,要穿过一楼长长的通道,穿过胸痛中心和急诊中心,穿过腹部彩超和心电心彩,再从那边的电梯下楼。
一楼不像住院部那么暖和,苗嘉颜把毯子给奶奶掖好,陈潮推着轮椅,苗嘉颜走在他旁边。
要转个弯,陈潮不知道还继续往前走,苗嘉颜抬起手搭了下他的胳膊:“潮哥,这边。”
陈潮“嗯”了声,推着奶奶又换了个方向。
苗嘉颜的手就顺势往下滑了滑,勾着陈潮的手腕。
他手指有点凉,下楼没穿外套,只穿了件薄的t恤毛衣,不抗风。陈潮身上穿的厚帽衫牛仔裤,刚才在病房里有点热,现在倒是不冷。陈潮手动了动,攥着苗嘉颜的手一起搭在轮椅把手上。
一年多没见面的一对恋人,现在仅仅是牵牵手,都让人心头那处抽两下。
“以后下楼多穿点儿。”陈潮说。
苗嘉颜答应着,说了声“好”。
到了检查室,只能有一个家属陪进去,陈潮把苗奶奶抱进去放在仪器床上,穿着防辐射服在旁边等。苗奶奶中午睡了会儿觉,现在挺精神的。她躺在仪器床上,侧头看着陈潮。
里面医生让把头摆正,陈潮过去替她扶正。
苗奶奶看着他,模糊地说了声“陈”。
“对,陈潮,奶奶。”陈潮笑了笑,说,“做检查了,头别动。”
高高大大的年轻男孩儿,虽然瘦却很结实,来回抱苗奶奶毫不吃力,不用费什么劲儿。
出来之后苗奶奶重新坐回椅子上,苗嘉颜给她戴上毛线帽,盖好毯子。
“不冷。”奶奶说。
“有风呢,”苗嘉颜用手背碰碰她的脸,“别吹着风。”
奶奶点点头,柔柔地笑着。
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下午明显比上午明白多了。
回了病房还问陈潮:“凤琴呢?”
“在家等你呢啊,”凤琴是陈奶奶的名字,陈潮说,“说等你蒸馒头呢。”
苗奶奶又笑了。
“哟,还知道陈婶儿叫凤琴呢,还知道这是陈婶儿孙子。”大姑高兴地搓搓苗奶奶的脸,“小老太太这会儿是真明白啊。”
苗奶奶好用的那只胳膊推开大姑搓她脸的手,大姑笑着说:“嫌我烦人呢。”
陈广达晚上从公司出来直接来医院了,说要一块儿吃个饭。
别人都吃过了,只剩他们仨还没吃。也没走远,就在医院附近找了家差不多的餐厅。
“晚上你俩怎么的?”陈广达问,“是跟我回家啊,还是怎么安排?”
苗嘉颜看着陈潮,犹豫了下说:“我不能走……”
“不跟你回。”陈潮说。
“你回去休……”苗嘉颜话不等说完,就被陈潮看过来的一眼给截了回去。
“那你在哪儿住?对面宾馆开个房间?”陈广达问陈潮。
“再说吧。”陈潮吃饭吃得挺专心,没抬头说。
出去快三年了,陈潮挑食的毛病现在全没了,现在但凡给个中国菜吃都行。
苗嘉颜吃不了多少,后来就坐在旁边看着他吃,时不时给添点汤。
“能待几天?”陈广达问。
“不知道,看情况,”陈潮吃了口白米饭,“没订票。”
陈潮小时候吃饭细嚼慢咽,一个有气质的城里小男孩儿。后来上大学到处跑现场,出国以后天天挤时间随便吃东西,早没当年那斯文气质了。
苗嘉颜抬手替他正了正衣服上的帽子,把折进去的一块儿给整理好。
“那你就在这儿多陪陪,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搭把手。”陈广达喝着茶,和他说。
陈潮“嗯”了声。
苗嘉颜在他们俩面前,没再开口说“不用”。他在这一刻突然有了种归属感,这么多天他好像都是一个独立的人,即便是每天跟苗建和两个姑姑一起在病房里待着,但苗嘉颜从来没有过此刻这种觉得有人是“自己人”。
陈广达吃完饭直接走了,剩苗嘉颜和陈潮走着回去。
小路里陈潮双手插着兜,和苗嘉颜并排走,没走几步,苗嘉颜伸手去搭陈潮的胳膊。陈潮让他搭了会儿,苗嘉颜手又动动,往他兜里伸。
陈潮于是把手拿出来,牵上了苗嘉颜。
陈潮看他一眼,苗嘉颜握着他的手,和他贴着掌心,也回看他一下。
“潮哥,”苗嘉颜清了清喉咙,问,“你回来那边能行吗?”
“能,没事儿。”陈潮说。
他们在并不暗的小路里牵手走着路,医院附近就不会有人少的地方,行人来来往往,然而在医院这地方,没人会多看旁人一眼。
他们很久没见过面了,彼此和上一次见面时并没太大变化,除了两人都憔悴了不少。
一路牵着手回去,到出电梯前才放开。
回到病房时大姑正在给苗奶奶擦身,天天这么躺着最好每天都擦洗,勤翻身。
陈潮在走廊站了会儿,直到大姑收拾完拎着包走了他才进去。
苗嘉颜正在给奶奶按摩,奶奶配合地动着胳膊。
“疼不疼?”苗嘉颜问奶奶。
苗奶奶说“疼”。
苗嘉颜笑了:“你疼什么疼,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