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君臣相疑
李清与紫川宁对视一眼,两个女孩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得意的光芒,紫川秀不明其意,却隐隐有掉落圈套的感觉。
李清笑说:“本来,大家还担心,大人是因为顾念旧情,不肯对叛贼下手。但下官觉得,这真是决计没有理由的,以秀川大人对家族的忠诚,还有大人与先夫的情谊,无论怎么说,大人都没有对帝林心慈手软的道理,是众人误会了大人。”
紫川秀讪讪的干笑两声,心中却是忿忿。哪来的“大家”,谁又是“众人”,还不都是李清在那自导自说?又是忠诚大义,又是与斯特林的情谊,无非就是软硬兼施,希望他不要对帝林手下留情。
不过,她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呢?远东的兵马被自己掌控着,虽然说是总长,但没自己的手令,紫川宁连个炊事兵都差遣不动。心头一亮,紫川秀隐隐猜出李清的主意了:紫川宁虽然调不动远东兵马,但她身边还有总督们啊!
要跟全盛时期的监察厅对阵,总督们没这个胆子。但若是追击落水狗,为讨好紫川宁,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出手的。他们打着为先总长报仇的旗号,自己又在李清和紫川宁面前答应过了,到时也没法反悔阻挡――这个主意,准是李清弄出来的!
转眼间,紫川秀已经打定了主意,明天就开始整顿检阅兵马,把各省讨逆军都留在巴特利整编,没自己的手令,一个中队都不能调动出省,看李清还有什么办法!
想通了此节,他冲着李清灿烂的笑笑。
李清回了他一个同样亲切的笑容。
双方对视着,亲切的“呵呵”笑着,胜券在握,得意得像两只刚抓到小鸡的狐狸。
倒是在旁边看的紫川宁看得糊涂:“阿秀哥,清姐,你们两个……怎么都笑得这么古怪?”
“哦,很古怪吗?”
两人收敛了笑容,随后不咸不淡的闲聊了几句,李清首先起身告辞:“夜已深了,不敢再耽误大人休息,我们这就告辞了吧。”本来这句话该是由主客的紫川宁提出的,但紫川宁唯唯诺诺,凡事全由李清做主,她说出来,大家倒也不觉得很突兀。
紫川秀送二人到营门口,紫川宁先出去了,李清缓了一步,凑近紫川秀身边,低声说:“阿秀,叛乱已定,天下安定在即,你也该考虑什么时候向宁殿下提亲了。”
“啊?”紫川秀一愣,站住了脚步:“我……向宁殿下提亲?”
“这是自然。阿秀你立功这么大,再造家族,自然有资格当殿下的夫婿了。”看紫川秀错愕,李清只当他是自卑,安慰道:“你们两个是从小青梅竹马的感情,殿下的心意我是知道的,现在你们的年纪都不小了,你就不要有顾虑了,放心行事就是了。你若是不好意思――阿秀,斯特林去得早,俗话说长嫂如母,提亲的事我可以代你cāo办。
“唉,斯特林在世的时候,一直很为你和殿下的事感叹可惜,现在你们两个能在一起了,他却……”说着,李清摇摇头,眼圈微红:“不说了,这件事,你心里有数就行。”
紫川秀沉默了。李清虽然说得委婉,但话里没说出的意思是,紫川秀这次为家族出力,是因为他贪图总统领的权势和紫川宁的美sè――否则,他何必跟自己的兄弟干仗?
送走了紫川宁和李清,紫川秀一个人伫立在营门口,眺望着远方璀璨的星空,思绪万千。对于讨伐帝林这件事,他并没有感觉愧疚。帝林弑君杀兄,已经践踏了做人的底线,自己秉承良心和正义而战,即使连战败的帝林也没法怨恨自己。但在达到目标的这刻,他却感觉到一阵空虚和失落,竟隐隐有点后悔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紫川秀整rì忙着整编叛军和安抚各路总督。叛军兵马虽然已散去不少,但留下接受整编的还有十二万人。他们大多是原家族远征军官兵,还有依附于帝林的各省守备官兵,并不是监察厅的嫡系,自觉罪孽不深,于是敢留下观望风sè。
多了十多万张吃饭的嘴,远东军的后勤压力骤然增加。好在接管叛军营地时,远东军也接管了叛军的粮仓和补给营,粮草供应上才没有出大乱子。为了张罗补给,林冰、明羽都豁出去了,压榨各省总督要粮要钱,数目之大,手段之狠简直是前所未有――林冰和明羽这次算把东南各省给彻底得罪光了,林冰说:“以后路过时,我得偷偷化装赶路了,不然绝对会被人截杀抛尸荒野的。”
总督和省长们yù哭无泪,纷纷来找紫川宁和紫川秀哭诉。
紫川宁是个有良心的,很同情的陪着总督们一起抹眼泪,然后告sù他们:“没办法,军务重于一qiē,贵省还是再克服一下吧。”
紫川秀干脆就躲到了原来叛军的营地里,只有极少亲信部下知道他的所在,总督们牵着狼狗都找不到他。林冰和明羽喊打喊杀要钱要粮的时候,他其实也没轻松,忙着接见投降过来的叛军军官,其中大部份都是原远征军军官,少数是监察厅军官。
早有人提yì了,士兵倒也罢了,军官属于国家官员,却轻yì屈服于叛军,为逆贼服务,投降过来的军官,必须严加惩罚。凡是从逆的小旗以上军官,抽签处决三分之一,剩下的投入监狱服无期徒刑,以jǐng戒后来人。
林冰讽刺道:“真是天才的主意!jǐng戒后来人?jǐng告大家以后千万不要相信家族吗?”
当时,很少有人意识到,熟练职业军官对于一支军队的重要xìng。有经验、有功勋的职业军官不但是军队的脊梁,更是其魂魄和jīng神。要从士兵开始培养一个jīng干老练的职业军官,这需要十年的时间和投入。士兵随时可以再招募和训练,但若是失去数以千计的职业军官,紫川军的损失要用一代人的时间来弥补。
幸运的是,远东统领是为数不多的明白人之一。他也是从行伍起家,深知低阶武官的身不由己。从逆不从逆,并不是他们自己能做主的,军令一下如山倒,便是刀山火海也得向前趟。有罪的是帝林和这个军事体制,军官们只是工具,并无多大过错。所以,对于来归降的军官们,他采取的都是温和的安抚政策。
“走上逆路,并非你等的过错。军令由上官颁布,你们依照执行,即使有错,错的也是颁布军令的人,而不是执行的人。但是,你们也该知道,当军令有冲突之时,下级军令就当服从上级军令,而家族总长的命令自然是最高级。宁殿下颁布讨逆公告后,你们还留在叛军中,这就是不对了,自然要受惩处――自然,我也知道,你们有苦衷,逃离叛军要冒着被抓危险,但你们不是一般职业,你们是军官。军人天生就是要为国流血的,贪生怕死不是你们为叛军效力的理由。
“当然,家族有宽宏之心。想离开的,那不用说了,我们来去zìyóu,欢送离开;若是诸位还愿意继续为家族效劳,我也代表家族欢迎大家归队。
“人生坎坷,人一辈子哪能不犯错?跌个跟头爬起来再振作jīng神走下去就是了!大家就不要再自己折腾自己了,仗打完了,好不容易活下去,大伙就安心过rì子吧。”
紫川秀的说话通情达理,既有严sù的法律和军令,也有体贴入微的人情,军官们自从从逆开始,心里就一直惶恐,既怕帝林对自己下手,又怕rì后被家族清算,整rì里提心吊胆的。现在,能从家族官方权威口里听到这么温暖人心的话,军官们都是热泪盈眶。不少人当场痛哭出声,跪倒在地,冲紫川秀连磕响头:“大人,我们对不起家族啊!杀了我们吧!”
看着那些胡子拉茬、年龄足可以做自己父亲的军官们冲着二十七岁的自己磕头哭诉,紫川秀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滋味。这一场动乱,本是可以避免的。就因为罗明海的私怨、紫川参星的猜忌、还有自己兄长帝林的傲慢,这场持续了一年的叛乱,令得多少家庭离散,痛失亲人。该为这场叛乱负责的人,紫川参星和罗明海都已死了,帝林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但付出更多代价的,却是那些丝毫没有过错的人:斯特林、秦路、皮古、文河、斯塔里,那些倒在dìdū街头的骑兵士官生,牺牲在西南边境的监察厅官兵,还有更多的不知名的远征军、禁卫军、远东军――甚至包括了监察厅――的士兵和军官们。军人们秉承军令,忠于职责,恪守军誉,英勇战斗,却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苦战、流血和牺牲带来的是一个根本没有意义的结果。
当然,紫川秀也不是只会和稀泥的老好人。监察厅长期养成的匪气,恶习实在太深。战败解散以后,一路宪兵失去了约束,半夜里出动洗劫了周围的镇子,事后还想杀人灭口,但过路的奥达行省守备队发现,拦阻了他们,双方发生了冲突,各有死伤。
事后,闻知消息的紫川秀大为震怒,下令严查。因为这路匪军已经潜逃,远东军派出了jīng锐部队秀字营追击,由远东军大将白川专门负责查缉。统帅部下了严令:“绝不容情,杀一儆百!”白川秉承一贯的强悍作风,雷厉风行,出击如风。不到三天时间,她已凯旋归来,报告作案的三百多名匪兵或杀或擒,已全部落网。
对此战绩,紫川秀代表统帅部给予了高度嘉许。
对于赞扬,白川并不是很在意。她显得心事重重,汇报完追击的事,她说:“大人,下官请求单独求见。”
在场人都十分诧异,因为在场的林冰、明羽都是远东统帅部的高官,是紫川秀的亲信嫡系,追杀一群匪兵,再怎么严zhòng也不到要屏退他们的地步。
但紫川秀知道白川素来严谨,若没有大事,她是决计不会提这样的要求。好在,林冰和明羽也识趣的开口,都说自己营里还有事要处理,先要告辞了。
两位远东高级将领离开以后,白川才向紫川秀禀报:“大人,下官在追击匪帮途中,碰到一件事,觉得有必要向大人报告。”
“你说吧,是什么事呢?”
“下官在追击道上,碰到一队也在向西赶路的人马。我们以为他们是匪帮,下令他们停步接受检查。但这伙人看到我们,并不停步,反倒加速逃离。不得已,我们动手制服了他们,从他们身边搜出点东西。请大人过目。”
看着白川呈送上来的几页纸张,紫川秀心头隐隐泛起不祥的预感。他问:“这是什么东西?”“是宁殿下手书颁发的总长军令。命令是给西北的明辉统领和西南各省的总督,命令要求他们趁着帝林败退的机会,立即出兵,拦截帝林残部向国外逃亡的路线,把他们彻底剿灭。”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紫川秀还是震惊得站了起来:“宁殿下给西北发军令了?我怎么不知道?”
白川鞠躬:“这件事下官要先请罪的,远东情报局竟然一无所知,下官忝为情报局首脑,实在失职,请大人严加处分。”
紫川秀无意识的挥挥手:“这不是祢的错,第二军那边事务够多的了,祢挂情报局长的衔,实际上根本顾不上。这事,该找杜亚风来问。”
想想,他颓然摇头:“也不关杜亚风的事。他跟我报告过几次了,说最近宁殿下和李清跟总督们接触频繁,我让他不要多事,多花点心思查探监察厅的情报更好――说起来,这事该怪我。”白川安慰道:“这怎么能怪大人呢?您以诚信宽容待人,但宁殿下却背着大人偷偷耍这种手段,确实也太过份。下官窃认为,君臣相疑到这种地步,实在是太危险了。自古功高震主者罕有善终,下官觉得,大人您最好……早做准备。”
紫川秀注视着白川:“明羽他们已经建yì过我篡位dúlì……白川,祢也这样建yì我吗?”
白川摇头:“大人,我是家族的军官出身,我不会建yì您夺位而立。虽然现在的局势,您很可能成功,但千百年后,史笔如椽,始终会把您说成篡主而逆。”
紫川秀一笑:“我会是在乎千百年后名声的人吗?”
白川也笑笑:“大人,无论您如何决断,我都是始终会跟随大人的。但只是觉得,我们不必要走到那一步。实在不行,我们就退回远东去,大人您依然是我们拥戴的光明王,紫川家的事,我们不参合就是了。”
击败了帝林以后,连紫川秀自己都没意识到,通往大陆至尊的道路已经畅通无阻的出现在他面前了,但对于将来的道路到底怎么走?二十七岁的年轻将军心中至今还是迷茫。白川说的,退回远东去,关上门做自己的远东王,这条路紫川秀并非没有考虑过――非但考虑过,他还非常希望如此。但理智告sù他,这是不行的。
这次的讨逆战争,远东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是指望在紫川家身上回收过来的,而且远东将来的发展和生产,也离不开紫川家母国的支持。上次与林家的合作,本来都谈好了,就是因为紫川家的内乱被迫中止。对于远东来说,紫川家影响实在太大,为了远东的未来,紫川秀必须把紫川家这个变数控zhì在手中,不让其出乱子。
控zhì紫川家也有两种办法,或者篡位而立,或是顺其自然的就任总统领,这样也能有效的对家族实施控zhì。
到底该选哪一条道路?紫川秀还在摇摆迷惘着。他是一直顾念着与紫川宁的旧情,很愿意就此君臣相处下去,但今天白川的消息给了他一个重dà打击。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紫川宁毕竟是一个掌控大陆半壁江山近三百年的王国的继承人,自幼在权势巅峰熏陶下成长起来的人,她不是那么好cāo纵的。
紫川秀不禁摇头,他问白川:“祢部下有没有那种很靠得住的,能不问是非、不折不扣执行命令的人?”
“有。大人想要执行什么命令呢?”
“我需要人保护大哥。大哥战败,虎落平阳被犬欺,不要让明辉和那帮兔崽子们真的yīn了他。我要派一路兵马过去护卫大哥,直到他安全出海。”
白川眼中微露惊讶,她没有想到,前几天里紫川秀还和帝林打得不死不休,胜负分出以后,紫川秀却是如此关心帝林的安危。
“南云、齐腾辉和董千都是第二军中优秀的团队长,对大人忠诚无比。他们都可以执行这个任务。不过,下官窃以为,德昆阁下是执行任务的最佳人选。”
紫川秀脱口问出:“为什么?”旋即明白过来:自己麾下的人类军官和部队与紫川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要他们去保护家族叛贼帝林,即使他们勉强受令,心里也会有抵触情xù,说不定就会拖拉推诿,真遇到危险也不会出死力。倒不如远东的半兽人,他们心思单纯,自己说什么他们就照办什么,而且他们跟紫川家关系也少,对帝林没多少仇恨。
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是,看到远东的半兽人部队出现,内地那些军阀应该知道,落败的帝林部队是受到自己保护的。除非西南的总督们想自杀,否则他们是绝不敢攻击一支悬挂着远东旗帜的半兽人部队的。
“行,白川,就按祢说的,派德昆带队去吧,不宜派太多人过去,一个团队应该够了,让德昆记得亮出我们的旗号,遇事机灵点。明着对付我们的人,我估计总督们还没那个胆子,别让他们yīn了就成。”
“明白。”白川神sè凝重:“大人,虽然说这种可能很小,但谈若我军的派遣部队真的遭到了袭击,那德昆该如何应对呢?”
紫川秀两眼间寒芒一闪:“这还用吗?不管对象是谁,只要他胆敢袭击我远东的军队,那便坚决反击!”
和白川商议既定,当天德昆便领命出发,他的任务是寻找并保护帝林的部队,这次任务是秘密任务,并不通guò远东统帅部,而是紫川秀以私人身份召见德昆拜托的。但对于独眼的半兽人将领来说,紫川秀与远东统帅部,那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只要是光明王殿下说的,那就是不容置疑的真理。虽然要执行的是保护家族大叛贼帝林这样荒谬的任务,但德昆也是二话没说,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殿下,俺明白了!不管谁想攻打帝林阁下,他们得先过俺这关。只要俺的儿郎们还有一个活着,帝林阁下绝对稳如泰山!”
半兽人将军拥有满腔的斗志,但事情进行得却并不顺lì。半兽人骑兵部队出发三天,德昆才发现自己遭遇了意想不到的困难。在本来预计里,战败之后,帝林军团兵败如山倒,士气和纪律都不会好到哪去,速度也肯定快不起来。虽然他们先出发了两天,德昆自信追上他们并不成问题。
但现在,德昆团队追了四天,竟是连帝林兵马的影子都摸不着,甚至连他们的去向都不清楚。对这路溃败兵马,无论是询问同路的逃兵,还是附近的乡民,德昆都没能问得半点讯息。
德昆不由得由衷佩服帝林。要知道,帝林本人负伤,他统率的是一支濒临崩溃的战败部队,兵马过后,竟能如风过密林狼窜原野般毫无痕迹可循,这需要何等超人的掌兵能力。
“难怪帝林这厮能与我们光明王殿下齐名并称为大陆名将了,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好在殿下出马一刀败敌,不然我们不知要死多少人才能收拾得了他们!”
德昆满世界地寻找帝林的行踪,紫川秀这边也没闲着。既然知道了李清是打算动用西北和西南军阀来对付帝林,那讨逆军再停留在巴特利行省就毫无意义了。
紫川秀也不说破李清的打算,而是好声好气的与李清和紫川宁商量,叛军也收编得差不多了,大军是不是该移师出动向dìdū进发了?因为帝林主力已败,大势所趋,即使在dìdū还有一些监察厅的残部,他们也该知道天命所在了,应该没人敢阻拦王师所前。
紫川宁和李清瞒着紫川秀偷偷发出了对帝林的追杀令,心里正忐忑着,听到这话,立即举双手赞成:“大人您言之有理,复国还都,正当此时啊!”
紫川秀又提出,作为家族总长的紫川宁殿下在平定叛乱后率领王师重返dìdū,这不单是一个军事行动,更是具有深远而重dà意义的政zhì举措,标志着紫川家族重新对国家恢fù了统治。因此,紫川宁的返驾不可轻忽大意,一定要搞得轰动热烈,举世皆知。因此,在宁殿下返回之前,需要派遣一名得力大员先行出发,镇定dìdū治安,清除叛逆余孽,筹备安排接驾事宜。紫川秀认为,远东军大将白川素来办事稳妥周密,让她来负责此事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了。紫川宁和李清对视一眼。二人都不是幼稚小孩了,当然知道,这种先遣大员是很有好处的差事。帝林占据dìdū一年多,dìdū内的大小官僚、富商和贵族,谁敢说自己就真的那么干净,与叛军半点干系都没有?现在王师返回,谁不在担心要被清算?这时候,先遣接受大员就有审查甄别和处置的权力了,拥有这样的权力,好处那当然是不用说了。
李清本来还想自荐担当这个任务的――倒不是她贪财,只是她希望能在紫川宁抵达前,帮紫川宁笼络好dìdū的人心,为紫川宁将来真正掌权打好基础――但紫川秀提出了白川来担任这个任务,她就再无话可说了。不说在此次讨逆战争中白川功勋卓著,单就说在紫川宁和李清在逃往远东的道上遭监察厅伏击,还是过路的白川救了她们,这份巨大的人情让她实在没法出口反对。
紫川宁倒没想到那么多,她对白川的印象一向很好,笑道:“白川姐做事一向稳妥,她过去办事,我很放心。”
紫川秀望了李清一眼,微笑道:“殿下既然也同意,那事情就这么定了。我通知白川,明天就出发。”
早在白川抵达以前,dìdū就被从叛军手中收复了。帝林主力在沙岗城下败于紫川秀讨逆军的消息传来,dìdū立即就掀起了滔天大浪。监察厅留守部队当天就炸了营,士兵们纷纷丢下手中的武器,成群成队的逃离军营。dìdū留守长官、监察厅六司司长凌超红衣旗本弹压无效,绝望下在办公室自刎而死,消息传出,监察厅的留守部队一哄而散。
dìdū市区失去了zhèngfǔ和管理,城内的黑帮趁机出动。大群劫匪和暴徒公然作案,当街打劫,打砸商铺,寻仇放火,dìdū街头乱成一片。就在大白天里,偌大的街市竟空荡荡的,无人敢出街行走,黑帮份子拿着武器成群结队的横冲直撞,只听得撬开商铺门口的劈啪碰碰打砸声、女子的惨叫和呼救声不时传来,被打死的尸首和残骸就那样光天化rì的摆在街上,无人收敛。守法市民用衣柜和桌子顶死了房门,战战兢兢的躲在窗帘后,偷窥街上的惨境,大气不敢喘,整个城市被恐怖的气氛笼罩着,人人自危。
这时候,有人怀念起帝林来,在他的统治下,dìdū的黑帮比兔子更老实。大家都觉得,即使再坏的zhèngfǔ――哪怕是叛军zhèngfǔ――也比无zhèngfǔ状况要好得多。
这时,虽然监察厅的统治崩溃,但dìdū城内并非没有强大的力量。几个公爵和不少豪门家中都蓄养有众多的私兵和保镖,若是释放出来,完全可以镇压黑帮的暴行。但这是非常时刻,虽然帝林战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的残部仍然有能力将整个dìdū化为血海,元老和贵族们谁也不想出头来惹祸上身,只是下令私兵严守家宅和庄园,对dìdū城内的暴乱视而不见。监察厅崩溃了,而远东讨逆军还没来得及赶到,dìdū城内的状态一rì比一rì恶化,暴乱规模从几个街区蔓延向整座城市,暴徒肆虐于昔rì的辉煌大街上,肆意狂欢纵火,城内火光冲天,黑烟笼罩城市,市民惊恐万分,仿佛末rì已经来临。
再这样下去,不消一个星期,不等帝林或是紫川秀的部队赶到,dìdū城就要毁于暴乱和烈火了。但在此时,转机终于到来了。因为监察厅的崩溃,一直被囚禁在监察厅总部的哥珊统领被部下救出。
眼见dìdū城的混乱,从监察厅的牢房里出来,哥珊也不回家,直接就到dìdū治部少总局。
“我是哥珊统领。集合所有的人,跟我出去杀人。”
哥珊是文官,但幕僚统领是负责dìdū治安的内阁大臣,dìdū治部少正是哥珊的管辖范围。虽然dìdū治部少长官和副官都被监察厅撤换了,但作为治部少中坚的大批高级jǐng官们都是哥珊的旧部,对这位正直严sù的老上司,他们一直心存敬意。对她的命令,jǐng官们根本没想到抗拒,而是乖乖的服从。
dìdū治部少的瘫痪并非因为缺乏人手,而只是因为失去了指挥。一旦有了主心骨,恢fù运转并不是难事。哥珊亲自坐镇治部少总部,一辆又一辆满载jǐng员的马车沿着街区巡逻,五千多名武装jǐng员涌上街头,对黑帮进行凶狠的打杀。激烈的打斗在多个街区展开,但最后都是以jǐng方的胜利告终,一个又一个匪帮相继被铲除。
黑帮再猖獗,他们也无法与一支准军事力量抗衡。而治部少平素显得软弱,那是因为他们的对手是军队,但若是对上了流氓地痞,那他们就是dìdū城内最强的力量。
不到两天,在哥珊的杀伐果断下,dìdū城就恢fù了秩序。仓促起立的新zhèngfǔ贴出了安民告示,宣布王师已在巴特利大败叛军。现在,大家只需要安静的等待,等待紫川宁殿下统率远东讨逆军返回dìdū。
所以,七八七年一月二十一rì,当白川率领一路秀字营骑兵抵达dìdū城门时,呈现在她面前的一座毫无抵抗的城市。dìdū城门大开,城中头面人物元老、官员、贵族等聚在城门,彩旗飞舞,锣鼓喧天,上十万市民沿街夹道欢迎,热烈欢迎王师光复首都。
大群dìdū头面人物围着白川嘘寒问暖,“劳苦功高”、“力挽狂澜”、“征战辛苦”之类的高帽满天飞舞,贵族元老们痛哭流涕,诉说他们跟叛军如何的仇深似海,又是如何翘首期盼王师的到来,现在亲眼见到了王师代表的白川将军大人,他们死亦瞑目了。
而zhèngfǔ官员们则强调自己在叛军治下坚贞不屈,无论敌人如何威逼利诱,自己坚守气节,宁死不与叛军合作。不但如此,他们还与叛军进行了坚决的斗争,暗暗给叛军制造了无数的困难和障碍,为家族的光复事业做出了不可忽视的贡献――当然,官员们还不敢说帝林就是他们打败的,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他们还有羞耻,只是他们还不敢与紫川秀抢功。
白川注意到,在众多的头面人物对自己围说个不停的时候,本该冲在最前面的人却躲在了后面。dìdū城内位阶最高的家族官员哥珊,接见时本该带头的人物,却一直躲在后面不出声。撇开一众贵族官员,白川主动走向哥珊:“幕僚长大人,好久不见了,一qiē安好?”
哥珊淡淡望了白川一眼:“即使以前我也没见过祢。”
在场的贵族和官员们吓得脸如纸sè。白川是谁?远东王紫川秀的最亲信大将,手掌兵权,对紫川宁殿下有过救驾之功,当今炙手可热的新贵。而哥珊虽说曾任幕僚长,但她的后台靠山罗明海和紫川参星已经死了,她本人也被叛军拘禁俘虏,据说还有传言曾投降过叛军――这样的过气人物,居然敢对白川这样这样说话?不用等紫川秀过来,只要白川一发火,剽悍的远东兵就当场把哥珊剁了!
白川倒没发火。其实早从紫川秀那里,她就知道哥珊是这个水火不入的xìng子。她尴尬的笑笑说:“是下官鲁莽了,还没做自我介绍。下官是远东军的……”
“我知道祢是谁,白川阁下,我一直在等祢过来。大家都很忙,祢有空的话,我们就来做下交接。这里有dìdū城内国库的钥匙和帐本,内政部全国户籍人口的资料仓库、财政部各省郡财政收入状况的资料、治部少汇总dìdū治安情况的资料和报告,还有总长府、军务处、统领处和元老会等各处要害机关的印章、机密文jiàn和资料。
“白川阁下,这些东西,我已经列好了详细的清单,dìdū治部少看守各处要害部门。祢的人只要按着清单地址过去接管就好了,dìdū治部少已接到命令,只要有白川阁下您的手令他们就立即交接。”
看着递到面前的厚厚一叠清单,白川犹豫一下,才吩咐属下接了过去。她笑着说:“幕僚长大人,没想到能在这见到您。紫川宁殿下十分关切您的安危,见到您没事,殿下一定很高兴。”哥珊撇撇嘴:“我被叛军抓了一年,现在却安然无恙,想来你们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见到一个叛徒,难道殿下会很高兴?”
白川:“……”
众人:“……”
白川还是第一次见到哥珊这样的人物。直言不讳虽说是一种优秀的品质,但像哥珊这样每次都把大家搞到下不了台,这未免也走向了极端。自己上司紫川秀曾形容她是变态的老处女,经历过一年囚禁生涯后,她破罐破摔,把这种不近人情的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
“幕僚长大人,对您的处置,那是由宁殿下或者秀川统领大人才能做出。下官此来只是为总长殿下做先导,并没有接到关于您的任何命令。所以,在新命令抵达之前,大人您依然是家族的幕僚长,在此期间,还望对下官多多指教。”
哥珊“哼”了一声,但却没再开口说话了。白川也怕她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连忙问:“幕僚长大人,下官有事想请教。”
“嗯?”
白川将哥珊拉到了一边,低声问:““请问,帝林的家眷,现在在哪里?他们是否在您的控zhì下?”
哥珊望着白川,猜想着对方的用意。是想对帝林抄家灭门了吗?不对,若是这样,这是光明正大的事,不必这么躲躲闪闪的,那么……紫川秀跟帝林的关系很好,白川肯定是奉她主子的命令来保护帝林的家人了。紫川秀,还真是肆无忌惮啊,竟敢包庇叛逆――不过,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是这个远东军阀不敢做的?
“我很忙,这种鸡毛蒜皮的无聊事,我哪有空管!”哥珊面无表情的说,提高了声量:“杨波!”“是!”一个高级jǐng官应声而来:“白川大人,幕僚长大人,请问有何吩咐?”
“杨波是dìdū治部少的临时长官――你带白川阁下的人去帝林的官邸看看,看看那里还有什么人,然后,你就听她的命令行事。”
“是!”
在治部少jǐng官的带领下,白川带着一队远东骑兵抵达帝林官邸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副混乱的局面。
官邸的大门紧闭着,门口有着烟熏火燎、被攻打过的痕迹,在门口和附近的街上躺着十几具尸体,已经开始发臭了,大群大群的苍蝇嗡嗡嗡的飞舞着。大群手持铁棒和砍刀的暴徒远远的聚在官邸外面,不干不净的叫骂着:“出来受死吧!交出里面的钱财和女人,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臭婊子,老子干死祢们!”
有人突然冲出来,把燃烧的火把投进官邸的围墙里面,然后飞快的转身躲回街区的死角里面。而被围困的官邸墙头上偶尔也会shè出几根飞箭,把那些躲闪不及的地痞shè伤、shè死,被shè伤的暴徒在那嗷嗷惨叫着,哭得哭爹喊娘的,但更多的暴徒却在那边跃跃yù试的,随时准备发起再次进攻。
望着眼前的混乱景象,白川微蹙秀眉。她望向身边的治部少jǐng官:“杨波阁下……”
“大人,卑职不敢当阁下的称呼。您叫我杨波就是了。”
“那就好,杨波。我记得,你们刚刚说的,dìdū城的秩序是已经受控zhì了,那些暴徒和流氓已被镇压了――那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杨波额上冷汗直冒,不知如何作答。其实事情倒也简单,因为dìdū治部少实在不知道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帝林的家人。恭而敬之,俯首听令――那肯定是不行,紫川宁殿下已经复国,这个时候大家都恨不得立即跟叛贼划清界线,谁敢接近帝林的家人,那不是找死吗?
那,把他们抓起来?且不说帝林官邸里护卫的卫队jīng悍勇猛,治部少jǐng察是不是他们对手,而且,虽说紫川宁在巴特利大胜,但谁也不知道先到达dìdū的军队会是紫川秀的讨逆军还是败退回来的帝林残部。若是帝林先回来了,那大家敢动这个魔王的家人,也是找死。所以,dìdū治部少干脆对这个街区不闻不理――让他们闹去吧,管他们去死!
但是,这些理由,现在却是没办法对白川说出口的。杨波无奈之下,只好低头认罪:“大人,dìdū太大,治部少的兵力不足,有些地方我们实在也顾及不上,只能保护一些重点街区和部门――总之,卑职无能,请大人责罚!”
“哦,这样啊。”白川说,倒也没出声责备。其实,dìdū治部少的苦衷她也是能猜出一些的。不想招惹麻烦事上身,避而远之,那是zhèngfǔ机构的一贯作风了,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驱逐他们。十分钟后,还敢在这条街上逗留的人,一律格杀。”
“遵命!”
远东骑兵拔起马刀呼啸而至。随着铺天盖地的蹄声响起,街上的地痞们才察觉大事不好。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大群远东骑兵已直直冲来,用马刀和皮鞭将他们又打又砍,打得头破血流、鲜血淋漓。有些jīng明的地痞连忙高叫:“我们拥戴家族!我们在帮家族打叛逆啊!”而他们得到的答复只有凶狠的皮鞭、马刀和一声严厉的呵斥:“滚!”
不到十分钟,整个大街已经空荡荡的无一人了,只剩下满地的尸首和废弃残骸。
在大群远东骑兵的簇拥下,白川来到门前。对着森严的门口,她扬声道:“我是远东军的白川红衣旗本。监察长帝林已在巴特利战败,他下令所有监察厅军队投降我军。秉承远东统领和帝林大人的意旨,我命令你们立即开门!”
沉寂了两分钟后,大门敞开了。远东兵汹涌而进,将官邸内的各处要害控zhì。知道大势已去,府内的宪兵没有抵抗,他们安静的聚集在院子里,整齐的排成队列,等候交械投降。
在进门时,白川叮嘱带队的军官:“见到林秀佳阁下和帝公子时候,你们一定要恭敬礼貌,绝不可无礼。”
军官嘴上答应,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大叛逆的老婆小孩,有什么好客气的?
见到他的表情,白川加重了语气:“将来,大人肯定要接见他们的,见面时还得冲她叫嫂子。那时,林秀佳若告你们一状,连我都要跟着倒霉,你们几个什么下场那就可想而知了!”
军官们听得心惊胆战,这才敬服。在搜查府邸时,他们当真是文质彬彬,对斟茶倒水的丫鬟都用敬语,小心翼翼得像是做客一般,弄得对方心里也是惴惴不安:“从来没见过这么抄家的。他们不是在打什么主意吧?”
但是,搜查的结果却让白川很失望:“大人,都看过了。并不见林夫人和小公子。”
“啊?”白川大惊。紫川秀让她担任先遣来dìdū,首要任务就是保护林秀佳和帝迪。现在竟然不见这两个人,那怎么跟紫川秀交代?
情急之下,她亲自出马,详细询问帝林的护卫,一再保证解释:此行前来并无恶意,只是奉秀川大人命令来保护林秀佳女士和帝迪公子,希望他们能合作。
护卫们很相信白川的诚意,也很合作。但最关键的问题上,他们确实不知情。他们说,大概半年前林秀佳和帝迪就搬出去了,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住哪里。
十几个护卫的答复都是一模一样,白川总算灰了心,她的心里直发慌:不见了林秀佳,这下,自己可怎么跟大人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