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亭凉公府
京市中心往西10里的城墙下有一座亭凉公府。其前身历史能往上数一百来年,每年单是设施的养护和全府内外百十号工人薪水就是京城一套房的价格。
亭凉公府只接待在塔尖那一拨人。最高规格的接待讲究的是润物细无声,服侍的动作要轻,更要准确。
公府内每一位随仆都有着不亚于英国皇室管家学院的功力,平日里除了几名祖辈上就签了契约的杂扫工人,3000平的前院里安静如丝。
可今天的公府人声嘈杂,往日里休息停泊的小鸟,在树枝上落了又飞走。
今晚,全球高奢品牌Marienna的秋季宴会在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中拉开序幕。
消息刚出来的时候,大家颇有些震惊。
一个下午的时间,各个下午茶群纷纷讨论集团高层借了谁的东风竟能让亭凉公府的主人卖这么大的面子。
顶奢新品发布会,场地的建造,嘉宾的安排,伴手礼的选择。每个环节都有无数的难点需要解决,而第一个环节,场地,就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顺应上世纪建筑的风格,公府入口除了一扇对襟砖红色大门外,没有建造任何围栏和门槛。而宴会的场地就在门后的院内,从大门深入庭院不过几百米。曲水流线的T台,环绕自由式的圆桌。宾客们可伫立欣赏表演,亦可随意走动交谈。
如何最大程度的保障大门处的动静不对场内宴会有一丝影响的问题在拿到建筑图纸之初一度让接待组和安保组十分头疼。
这么多年了门口就俩人闲坐着,不怕有人硬闯吗?
他们特意去拜访了在门房管家二十多年的卫大爷。卫老爷子从祖父那一代开始就是伺候公府上下的,说话还沿袭着老京市人的口气。
听门房小童介绍他们是哪国外企的金领,名字和头衔一大堆。
什么金领?这些小家伙衣服领子也不是金色的啊。还有他听不懂的中英文混杂,卫大爷隔着黝黑的瓜皮帽直挠头。
卫大爷带着对小辈们的同情听完他们的问题,朝大门旁一块烫着【亭凉公府】四个字暗金徽体的牌匾方向叩了叩烟斗,眼皮未抬。
“谁敢?”
市场部和安保团队没有皇城跟地下养出来的底气,借他们100个胆子也不敢拿所有嘉宾的安全和现场的秩序开玩笑。
一个不小心秀场变葬场,宴会结束之前就要蹲在公府门口,那几个比自己年龄还要大的石凳上写请辞邮件。
是以,一众头衔响当当的精英们点灯熬油,在京市最高的办公大楼里,加班到可以赶上日出。
入场计划和应急方案甚至从pnA做到了F。
19点开始,国内顶尖的公关团队和安保小组在卫大爷那台老式收音机准时准点唱响的评书中,全面接管了位于半山坡的公府大门。
今晚所有宾客的礼车不进门,宾客们在门口下车由品牌总部直接派了一组十分国际化又充满资本主义假面式微笑的的PR将宾客们一对一引入庭院。
19点50,场内执行组长Anna左耳带麦,扫视签到名单后在耳麦频道里宣布全部贵宾已经悉数入场。耳麦里公关组、市场部、后勤和主设计团队50个人的场内团队齐刷刷待命。
京市的晚上,深秋带来凌冽的凉风。Anna深吸一口起抬起腕表,所有流程和站位在脑海中如同演练了上千遍。
亭凉公府的大门10分钟后将被关闭,Anna定睛微注半空中被聚光灯照到透亮的落叶脉络,秉持着守好大门最后一班岗的绝对专业精神侧头对别在衣领角的麦说,
“我在门口standby,10分钟后关门,应该不会有人再进...”
人生中下一秒的意外只有上帝知道,她话音未落,大门外上坡拐角处,一辆越野车的身影悄然出现。
越野车速度并不快,但直逼腹地不减速的气势令一众人等心惊不已。
大灯亮的有些晃眼,Anna的眼睛还没看清楚被强光笼罩的车身,职业动作已刻在DNA里,嘴巴比大脑先行一步对着麦克风大喊:“安保组拦着这辆车,不许进门!”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安保组和接待组迟疑的刹那间在门房听评书的卫大爷炯炯有神的瞪大了双眼。
乖乖,公府的大门是真有人敢闯啊!
卫大爷活了这么多年,不夸张的讲是开了天眼的头一回见。
谨慎的扫了一眼车牌号,他脸色突然一沉,抓起瓜皮帽跟着车往里冲。
越野车越逼越近,Anna的冷汗爬满了后背正准备大声质问无能安保为什么还没有将车拦下时便听见麦克风里传来一整晚都只看戏没出声的卫大爷用标准的京腔吼了一句。
“Zhei车可不能拦!”
说时迟那时快,Anna以千分之一秒的脑力刻画了十几种猜想。
对手公司来搅局or无名醉汉开错路or报复社会自杀式袭击,她甚至连新上任的设计总监Mike那个病娇前男友都考虑到了!
最终在年尾晋升大会上发表总结时,对于以上小插曲Anna只轻飘飘说了一句,“感谢Mrs.Chou”。无视众人交头接耳,不明就里的困惑脸。带着随便吧,摆烂就好的表情下台。
车主人并不是闯进来砸场子的,也不愿意引起太多注意,进了大门后方向盘向左打到底,减速在门内侧停了下来。
安保组五个身高力壮的人边等车主下车,边用眼神询问Anna是否要上前阻拦。卫大爷站在车后10米的位置一把抓住正准备打手势的Anna,眼色低沉,一双小眼睛紧紧盯着驾驶座的动静,冲自己手里的内线对讲机。
“快通知吴爷,周小姐来了。”
啪嗒,德系越野车的门有着独特的开门音。车主推门下车时一直看着手机并未抬头,径直走到车身后方,走进众人的视野。
有着一半北方血统的周棉,身量在一众北方人群里显得有些娇小。五官小巧精致,眉眼和周身而动的韵律中察觉出一丝江南气。
可她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南方美人,眉骨上藏着一层英气,眼神里拢着杀伐决断的坚定。皮肉上演着高门小姐的戏码,内里骨血带着些军人之姿的风范,两者合二为一却毫不显违和。
白桦常常讲她像一株红豆杉,看上去明艳活泼实在周身覆满了芽鳞,亦坚韧挺拔。
她急匆匆下车前,手机屏幕还亮着早前收到的消息【亭凉公府,救柳柳】。
发信的号码她并不熟悉,如果不是她早前就隐隐觉得明柳柳那死丫头像是惹上了什么人,她断不会在还没有查清对方身份之前就贸然过来。
她独身前来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对方提及的地点是亭凉公府。
许是因为明柳柳电话无人接听有点懊恼,周棉的表情有些严肃。
熄火,拔钥匙,开门。凭着肌肉记忆下了车,她脑子依然在盘算最近和明柳柳有关的人和信息。
没两步就被挡住了去路,她抬起头看着不知所措的安保组和一脸“我明天就要被行业除名”的Anna,一时没弄明白公府怎么突然有那么多外人。
正准备问旁边已脱帽待命的卫大爷,余光见左边有一个中年男人小跑过来。
“周小姐,今儿前院办点小事儿。乱哄哄的吵着您了,您多担待。”
说这话陪笑脸的是公府的实际总管人吴爷。他一分钟前正正陪着Mike接待来客们推杯换盏的应酬着。以公府的地位是远用不上他亲自出来应酬一个八杆子打上边的国外商业晚宴。
某日接到主人家的电话得知要承办晚宴的时候,他有些惊讶于公府竟会承这样的人情,便多嘴问了一句,“需要我从旁打点着吗?”
电话里的男音未语作声,打火机滑轮的声音在听筒里被放大。
对方呼出两口烟圈,不知道在想什么。吴爷不敢出声只静静的候着。
不过半晌,那头传来的声音低沉简洁,尾音随着烟雾向上缭绕令人听不清主人的情绪。
“能帮就帮”。
一个合格的下属是很知道主人家的脾性,【能帮就帮】的意思自然不是随便帮帮。
Mike一个今年新上任的设计总监不太懂京市的复杂关系,还以为当晚如期达成品牌销售任务是因为自己那可爱迷人又散发无穷魅力的意大利口音。
可笑,他一个只知道宫保鸡丁的外国人根本不知道吴爷拿到宾客名单后,挑了几个重要的名字亲自打电话拜访了一遍。
他正暗自得意,推杯换盏之际看到吴爷脸色一变,放下香槟杯转身就往大门口跑去。
如果此时他在场听到吴爷将集团今年TOP级别的也宴会说成小事儿,怕要在心里咒骂中国人毫无商业精神。
“吴爷,您忙您的去,我来找个人就走。甭跟着了”,周棉自收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心里就没来由的担心着明柳柳。
上个月在一个饭局上,对方神色不对。本想着找个机会再约出来探探口风,没想到喝酒误事!
一个小意外,打乱了她的计划。
嗯,是的。
只是一个小意外。他那样一个惯会管教别人的人,创业收心进了集团以后愈发的少言少语。喝了点酒,怎么突然就说...说什么,【你可看到停在浮萍上我这颗不起眼的心了。】
excuseme?齐严进榕齐集团以后被那帮老股东给他吃了多少陈年的老油。虽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插曲,但周棉不是一个喜欢逃避问题的人。
小时候不断辗转于不同的城市,搬进不同的房子,面对不同的勤务兵。一级戒备期间囿于四方的天,她思考着周围的一切与她之间的联系,又找不到关联,红着眼召来人拨通外公的卫星电话想要一个答案。
{逃避的下一秒,敌人的刺刀就会穿过你的身体},外公是这样回答她的。
嗯,所以今晚把明柳柳拎回家,就面对。周棉在心里这样想。全然无法解释把对方手机微信通通拉黑又算哪门子的不逃避。
今晚目标TOP1,找人要紧。
周棉没怎么注意到吴爷紧张的神色,她的眼神向内院瞟了几眼又按了几下手机,神色有些焦急。吴爷在京市顶层阶级圈儿混了四十年有余,权贵们的关系像电影画面一样一帧帧瞬间在大脑里展开。
快速回忆今晚所有的宾客名单,赶在周棉第8次拨通对方电话之前开了口,“5分钟之前我看到明小姐在院子的西南角。”
果然,顶级的脑子才能服务顶级的圈层。
周棉提心吊胆了一晚上,差点在三环上飙到120迈的心稍微松了一下。
她按灭了手机径直往院子的西南角走去。
虽然,Marienna付了钱租下公府今晚的场地。
虽然,集团高层千叮咛万嘱咐,办事的准则是在不妨碍公府的前提下。
虽然,眼下的情况自己已无力阻止,只得任由那位周小姐走入宴会场内。
可职业精神在前,自己的饭碗在上,她不能不多问一句:“吴爷,那位小姐不在名单中,我们需要知道她的身份。”
踩点赶来的小门童只看到了周棉的背影,听到Anna这不怕死的一问在心里想起卫大爷耳提面命自己最多的一句话:“在京市,眼力价儿是保命的第一要诀。”
吴爷瞥了一眼Anna,他清楚这是对方的职责所在没有别的意思并没有过多的为难。他向卫大爷招手示意他跟自己过来,走前匆匆留下一句。
“再过两个月,这公府就有一半儿是她的了,你说她是什么身份?”
两个月?一半?为什么是一半?
所以她是什么身份!?
这些问题还等不及被她弄明白,Anna听到耳麦里传来的消息拔腿就往宴会主厅奔。
西面庭院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