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分卷(21)
星盗将近二百斤的高大尸体被生生踢出数米远,重重坠入虫群之中!
虫河瞬间沸腾起来,白花花手臂粗细的虫子疯狂朝着那边移动,想要吞吃从天而降的食物,以至于其他地方出现了短暂的真空状态。
趁着这片刻的瞬息,林啸鸣抓着绳索,荡到了原石边缘。
石镐重重敲在明铱原石上,成为支点,林啸鸣借力向上一串,伴随着一大块原石被撬下,哨兵整个人跃至原石之上,以蹲姿稳稳立住。
整个过程不过三秒,星盗的尸体甚至才刚刚被吞没。
陆烬朝看的眼睛都直了,他知道林啸鸣体力好,体术强,相当灵活,却根本没想到竟然强到这种地步。
林啸鸣平复着呼吸,两分钟后,他重新调整位置,小心开采那块芙蕾雅紫晶。
将水晶从根部整块敲下来,林啸鸣把它放进腰包里,抬头望向洞口,对陆烬朝点了下头。
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当做安抚,向导可能还没意识到,他已经紧张到都快蹭到洞穴边缘去了。
原石位置稍微在洞口下方一点,导致回来要比过去更难,林啸鸣将腰间的绳索收到最紧,完全绷直的绳索在空中摇晃,似乎都能听到其中钢线震动的声响。
伊芙抱着另一具带下来的尸体,已经做好了准备。
在林啸鸣站起身的时候,陆烬朝忍不住再一次屏住呼吸。
回来的方法和去时差不多,伊芙将尸体远远抛出,在虫群因此形成一段真空地带时,林啸鸣从虫河上方荡过。
他双脚踩住岩壁,因为距离缩短松弛的绳索早就在空中就被他圈在了小臂上,林啸鸣一刻不停,几乎是瞬间就垂直蹬回了洞口!
任务完成。
林啸鸣松开绳索,甩了甩发梢上的汗水。
他还没来得及取下腰间的安全扣,就被陆烬朝抱了个满怀。
向导抱得相当用力,林啸鸣甚至都能感觉他还在轻微发抖。
已经多久没有被这样热切拥抱了?这样不加掩饰的担心和关切,有多久没有感受到了?
多少次他完成那些极有可能丢掉性命的任务时,得到的只有上级公事公办的做得很好。
林啸鸣愣了那么两秒,才将手放在陆烬朝身后,拍了拍。
陆烬朝将脸埋在林啸鸣肩窝里,过了一会儿才松开手。
在林啸鸣表现出那么多不符合年纪的疑点后,他明白少年并不坦诚,陆烬朝一直告诉自己要保持一定的警惕。
但直到刚才看到林啸鸣越过虫河,脚底离那些恐怖生物只有几十厘米,陆烬朝才意识到他早就将林啸鸣当成了可以依靠信任的伙伴。
林啸鸣在他最孤独、最无助,最彷徨的时候降临,给了他精神和身体上的支撑,无论究竟隐瞒了什么,陆烬朝也做不到完全抽离地看待。
林啸鸣有所察觉:不舒服吗?
陆烬朝摇摇头,不说话。
好了,你们俩腻歪完了吗?穆尔不耐烦地拾起一块石头,砸向外面虫河,紫晶呢?
等出去之后再分。
也行。穆尔懒洋洋地站起身,那就走吧。
陆烬朝回头看了眼,两个星盗的尸体已经彻底被虫群吞没,不留下丁点痕迹,这些又明铱原石催生出的变异蠕虫究竟在地下生存了多久,又会继续存在多久,没人知晓。
它们是这个世界怪诞的一角,本不应该被探寻,却因为一场意外坍塌,出现在世人面前。
回去的路上几乎不再有人说话,大家都相当疲惫,在之后两千米的竖直向上过程中,陆烬朝几乎脱力,最后的几百米完全被林啸鸣拽着上去。
穆尔情况比他更差,被伊芙拉到平台上时两眼都要翻白,他们休息了好一会儿,好在矿工补给站处有水和简单食物。
穆尔的嘴再欠,也没力气抱怨这些东西究竟有多难吃了。
陆烬朝就着水吃了两包压缩饼干,把浑身的攀岩装备解下来,扔进下方的深渊。
接下来要怎么办?他精疲力尽。
不能再回麦伦那里了。林啸鸣看向穆尔,喂,你还有其他落脚的地方吧。
有是有,不过你们想去的话,是不是应该交点
林啸鸣:紫晶还在我这里。
穆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伊芙也不可能再上去,一旦其他向导探查她的记忆,就会立刻露馅。
已经下来了四个小时,随时都可能有其他人再过来,他们不敢耽搁,稍作休息后就重新站起身。
伊芙在宝来矿场干了三年,对这里相当熟悉,带他们去到一条相当偏僻的巷道,这地方只有老矿工才知道,里面有一台升降机,这条巷道在两年前因为改道被废弃了,但升降机还能用。
穆尔就是坐着它下来的。
一个小时后,四人终于回到这颗星球丑陋的地表,午后令人生厌的日光被风沙一层层削弱,笼罩沙土岩石,近乎凝固在地面上。
远处采掘机高大的身影模糊不清,陆烬朝目测这里距离他们下去的矿洞有十多公里的距离。
在岩石背后的避风处停着一辆车,车子破破烂烂,几乎就只剩下了一个锈迹斑斑的框架,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风霜。
穆尔拍拍这辆应该去报废的车:上来吧。
陆烬朝在林啸鸣的帮助下坐到后排,座椅的皮质都已经掉光了,只剩下硬邦邦内里。
看着前面线路乱窜的仪表盘和不知道从那儿扒下来的方向盘,陆烬朝不禁怀疑它真的能开起来吗?
穆尔踹了车前发动机处几脚,内燃机发出启动的声响,紧接着,这辆车奇迹般地开始向前,速度还不算慢。
陆烬朝有些惊讶:这是从哪儿弄的?
我自己组装的。穆尔得意极了,他拍下一个按钮,破车竟然摇摇晃晃悬浮起来,和地面保持着十厘米的距离行进,全宇宙仅此一辆。
悬浮减少了阻力,让速度更快,穆尔开车,伊芙坐在副驾驶,陆烬朝总算能够放松下来。
车窗没法关严,风从缝隙里吹进来,倒还凉爽。陆烬朝精疲力尽,每一根手指的指尖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从来没有这样累过,高强度的运动耗去了全身所有力气,让他几乎和过载那次一样难受。
但精神却十足亢奋,他刚刚从矿洞里经历了九死一生,又见识了超乎想象的恐怖景象,肾上腺素超标,陆烬朝从未想象过,自己的人生中会有这样惊险刺激的经历。
大家都很累,没人说话,只有外面的风声和发动机声响,陆烬朝只觉身体都已经不属于自己,穆尔要带他们去哪里?他不知道。
休息一会儿吧。林啸鸣低声道。
陆烬朝嗯了一声,车子座椅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场里扒拉出来的,硬的要命,陆烬朝闭上眼睛,没过几秒,就近乎晕厥地昏睡过去。
颠簸之中,他身体摇晃,缓慢地倒在了林啸鸣肩头,凌乱的额发微微遮住眉眼,脸上还带着不知道在哪儿擦出来的伤口。
林啸鸣默不作声地调整姿势,让陆烬朝靠得更舒服,他沉默地望着前方,守着失去意识的陆烬朝,防止穆尔趁机下黑手。
热辣日光中,车辆沿着棕红色的丑陋地表,驶向远方。
陆烬朝做了一串梦。
梦境里的景象混乱不堪,有些是他经历过的,有些完全陌生,又有些模模糊糊,眼熟却又想不起究竟发生在何时。
他梦见一群面目模糊的孩子笑着将他的书包扔进垃圾桶,垃圾桶站起来,给了他们一人一个暴扣。
梦见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所有桌子都胡乱堆放在中间,高高摞起几乎顶到天花板,小小的身影坐在最顶端,拉着小提琴。
梦见少年班面试现场带着纸袋头套的教授们,海水从他们手边的矿泉水瓶里涌出,淹没教学楼。
梦见手术室里病人的腹腔里长出花来,簇拥着掩埋模糊血肉,在无影灯下摇曳,他最尊敬的导师放下手术刀,摇了摇头。
海面微漾,风的气息些微湿咸,白鸟飞翔在空中,向着未知的前方。
也许从来不存在什么前方。
无数瑰丽星球化作星图上的小点,被星际环网连接起的庞大世界并不在乎个人微小的命运,精神力结果为无的测试书被遗落在草稿纸中,卖给了废品回收商。
从哪里开始,就回到哪里。
南天星一点都没变,从前最爱吃的店还在学校旁边,生意兴隆。医院的工作繁忙足以抹杀所有爱好,相机放进盒子里落了灰,和年迈父亲出席了母亲的葬礼。
海水倒灌进空中的云,化作雨落下来,他撑着一把黑伞,西装革履地站在父亲的坟墓前。
哨兵带着血和硝烟的气息,沉默观察着一切的双眼,稚气未脱的面庞,逐渐硬朗的下颌线,手臂上青筋隐现。
毛茸茸的雪豹身上带着玫瑰紫色的斑点,钻进他怀里。
天气转晴,阳光重新撒下来,映在地板和窗户上。他哼哼笑了两声,张开嘴咬住哨兵递到唇边的面点,将那两根手指也含了进去。
陆烬朝:???
陆烬朝一下子被吓醒了。
醒来的那一瞬间他没反应过来究竟在什么地方,脑袋下边的弧度非常贴合脖子,枕着挺舒服。
陆烬朝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稍微动了动。
林啸鸣以为陆烬朝还在睡中,怕他滑下去,伸手将他轻轻托回原来的位置。
被那双手触碰,陆烬朝终于清醒了。
是的,他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在他动手术过载的第二天,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怪不得无论他怎么问林啸鸣都不肯告诉他,光是回想当时场景,陆烬朝都羞得脚趾抓地恨不得扣出三室两厅,从耳朵红到脖子根。
就算还小的时候,他都没这么粘人过。
简直就是社死现场!
陆烬朝决定将那天彻底从自己的记忆里清除,只要他一直当做没想起来,事情就等于没发生过。
醒了吗?林啸鸣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很近。
陆烬朝浑身绷紧,不自在握住拳头的小动作当然没能瞒过敏锐的哨兵。
陆烬朝从他肩膀上起来,眯眼望着外面,太阳已经沉入地平线,只有不太亮的车灯挤开黑暗,勉强照亮前方。
还没到吗?
林啸鸣:快了。
陆烬朝也就不再说话,坐着睡觉好像变得更累了,但精神到底好了许多,想到林啸鸣一直以来都没闭眼,他小声道:你要不要也休息一会儿?
我没事。
需要我给你梳理一下吗?
林啸鸣看向他,眼中带着笑意:你会吗?
陆烬朝语塞,关于向导的一切他还都很陌生,至始至终只在急诊室进行过一次紧急梳理,还是为了救那个哨兵的性命。
当时哨兵出于昏迷后的失控状态,精神屏障接近于无,他才能顺利的进入精神图景之中。
我可以试试。陆烬朝小声道。
来。林啸鸣伸出手,试试吧。
陆烬朝握住他的手,闭上眼睛。
精神力释放出,和林啸鸣的相互交融,几乎瞬间就融为一体,他们两个的适配度实在太高了。
又或者说,陆烬朝的觉醒原本就是被林啸鸣催化而来的。
林啸鸣的屏障相当厚实,机械组成的箱庭严丝合缝,齿轮,轴承,螺母每一个都契合着另一个,牢牢保护着图景内部。
陆烬朝试着进入,嗯,根本找不到入口。
他这个年纪的哨兵,真的会有这么牢固的屏障吗?
陆烬朝惊叹之余,沉下心来,就算再严密,也一定存在微小的缝隙,只要有缝隙,水就能通过。
但是好像真的没有缝隙。
陆烬朝闭着眼眉头紧皱,额角缓慢流下一滴汗。
林啸鸣盯着他,陆烬朝很有天赋,精神力浩如烟海,但在自己面前,更像是一个空有资本却不知如何使用的小孩。
还是不要再逗他了。
机栝运转,通往箱庭内部的入口打开,陆烬朝总算得以进入,也终于第一次见到了这座城市。
完全有机械组成的,奇迹般的城市。
不存在任何玻璃,塑料和混凝土,一切都是金属制成,无数精巧的零件拼接组装,最中央的八角阁楼拔地而起,直通天际,其他建筑以它为中心展开,布局规整到会让最苛刻的强迫症患者喜极而泣。
陆烬朝震惊得一时失语,在这座机械城市中,看不见任何代表着垃圾信息的污秽,明明每一个哨兵都会受到感官影响,接收到许多无用信息的。
他迟疑了下,朝着城市中央的高塔走去。
海水进入城市,化作绵密的雨,自上而下滴落,流淌在零件上,最终落在地上的时候,却呈现出淡淡的乌黑。
咦?
陆烬朝凑近去看,零件正因为雨水的冲刷渗出黑色的物质,他伸手去触碰,嘈杂的声音响起,吓得他手一抖。
这是这是林啸鸣曾经获取到的听觉信息!
本应是垃圾的过感信息被林啸鸣整理压缩,变成了组成零件的一部分。
他竟然在吸收会对自己造成危害的东西,化为己用!
陆烬朝震惊得无以复加,在他的认知中,哨兵必须定期接受向导梳理才能免于狂暴,怎么能把这些信息一直存放在自己的精神图景中呢!
那些黑色零件在雨水的冲刷下逐渐变形融化,成为地面上流淌的黑水,消失在箱庭之中。
它们组成的都不是城市的重要部分,就算消失了也影响不了什么,反倒让省出不少空间。
给林啸鸣进行精神梳理的意义大概就在这里吧。
陆烬朝继续向前,向着高塔一步步走去,雨落在他身上自动融化,和这屡代表着陆烬朝的精神力融为一体,少量黑色结构在身旁融化,留下来的那些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只会变得更加干净。
终于到了高塔之下,陆烬朝把头仰到最高都看不到它的顶部,他伸出手,试着推面前的门。
推不动。
这座塔里应该保存着林啸鸣很重要的东西吧。
陆烬朝没有窥探隐私的想法,并且以自己现在的能力,如果林啸鸣不愿意,他是无论如何都进不去的。
他后退一步,回头看去,随着雨的落下,机械城市已经变得干净不少,水流出箱庭,在精神图景之外消失得无影无踪。
城市在这时突然一震。
陆烬朝察觉到了来自外界的呼唤,将精神力抽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