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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明月万安 第157节

    皇后来这么一出, 讲是冲冲晦气,倒也讲的过去,没人敢在明面上讲不好的。

    但到底时局敏感,许多人都在观望。如今显王势大,若是去亲近了皇后,叫人记恨在心里,倒是不大好了, 但皇后终究是皇后, 不是你想不去就能不去的,不管如何,太子如今到底还是活着呢。

    离皇后办宴还有好几日,明月没有过多的关注,因着府上有另一件燃眉之急的事情必须要解决了。

    谢望舒今年十月就要满十六了, 正在十月中旬, 算是个好日子, 不冷不热, 很适合办及笄礼。

    大谢氏按捺了这么多日,早憋不住了,私下同许多命妇往来,她又想给谢望舒说亲了。

    谁家的孩子谁发愁,女郎最好的年纪就是这几年,谢望舒如今的亲事本就不好说,她的性子并不是那种命妇们喜欢的,且先前还定过一次亲事,其中纠葛各家都晓得了,但名声终究还是受损,这是没处说理的。

    谢琅玉如今又离开了京城,谢家近来低调了许多,一些高门大户虽同谢家依旧亲密,但态度也并不明朗。

    倒不是捧高踩低,实在是人之常情,眼瞧着这场大戏就要唱到尾了,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轻易站队。

    大谢氏心里着急上火,她不是不晓得道理,就是谢望舒这孩子太怪了,若是个寻常的姑娘,等一等也就等一等了,年底也才堪堪及笄,有的是好亲事等着。

    可大谢氏到底是教养了谢望舒这么多年,她这么瞧着,总觉着谢望舒像是,大谢氏不晓得怎么讲,也闷在心里没同旁人讲过,总觉着谢望舒仿佛要出家做尼姑一般。

    明月虽不晓得大谢氏心中纠结,可见她整日相看,心里也晓得大谢氏打算给谢望舒定下了,就犹豫着要不要讲了谢望舒的事情。

    这事情里,明月觉着自己算是个外人。这样传话到底是不好,那正经的两人都对不上话,难不成以后讲起这个话头了,二人就摆摆手,都叫明月传话了,那多别扭啊。

    明月想了想,最后还是去找了谢望舒,商量了一下,还是叫谢望舒去找大谢氏了,明月倒是能陪着一齐去。

    这日一大早,明月还没起身,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就见床帐还没打起来,隐约见外头的丫鬟轻手轻脚地推开了窗户,日头打窗户外头照了进来,暖洋洋的照在了床帐上,明月睡得懒洋洋的,下意识就翻了个身,瞧见了边上的枕头。

    空落落的,明月的心里忽然也空落落的。

    谢琅玉已经走了大半个月了,明月原先还不适应,夜里吃膳的时候总下意识等他,床头还有他的腰带,静静地搁在那,丫鬟要收走,明月也拦住了,就放在那,好像谢琅玉会在某个夜晚,如同寻常下职一般,忽然就回来了,再把腰带随手搁在案上,二人寻常模样地在窗前的小案上吃膳,谢琅玉这时总是疲惫,胃口不太好,会给她夹菜吃。

    可实际上床上空荡荡的,被窝里也只有她一个人的体温,明月闭上了眼睛,又翻了个身,裹着被子翻进了谢琅玉的枕头里,这么怔怔地躺了一会,重重地呼了口气,就翻身坐起来了。

    再怎么不适应,也要好好地适应。

    丫鬟见她醒了,就把床帐掀开,明月洗漱过后,紫竹便出去提膳。

    明月神清气爽地靠在窗边看账本,现下一大早,日头虽好,瞧着晃眼睛,照在身上却并不热,账本也照得亮堂堂的,叫人觉着暖洋洋的很舒服。

    赵全福在边上给明月里账本呢,见她拢在日头底下,不由笑眯眯道:“这日头虽不辣,到底是日头,姑娘可别晒伤了……”

    明月忍不住笑,抬着扇子挡了挡,还是坐在这,边叹道:“哪有这样容易晒伤,三爷在外头也晒日头呢……”

    这么热的天,谢琅玉想躲怕是都没处躲。

    赵全福哎呦一声,嗔道:“三爷晒了,那就是为着姑娘不晒啊,还比起来了……”

    明月听得抿唇笑,摇了摇扇子,还真换了个没有日头的位处坐了,边道:“那我好好躲着日头,躲个够本。”

    明月看了会账本,屋里有人推了冰进来,过了一会,紫竹带着谢望舒一齐来了。

    谢望舒其实早就来了,她本就起得早,更何况今个要去同大谢氏摊牌,她心里有事情,起得就更早了。来时明月还没醒,她来了也不好意思叫门,在院子外头站了有小半个时辰,还是紫竹出去提膳时瞧见了她,连忙叫她进来了。

    明月见了她也不惊讶,把账本给了赵全福,叫她来身边坐下了,丫鬟端了茶水,明月边叫她喝边笑道:“来的这样早,吃膳了吗?”

    谢望舒捧着茶杯,犹豫着摇摇头,边上的紫竹已经把膳食摆开了,明月笑了笑,就叫她一齐吃。

    谢望舒心里忐忑得很,几次望着明月欲言又止,想着这事要不就算了。

    谢望舒对大谢氏的感情很复杂,她打小就晓得自己有娘又没娘,是大谢氏照顾她,教养她,但是许多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性子古怪自己也晓得,并不是个讨喜的女郎,同谁都不亲近,小时候还好,她年纪越发大,大谢氏就越发不晓得如何同她相处,谢望舒其实也爱一个人待着,久而久之,两人间也没什么话可以讲的。

    但这不代表谢望舒不在乎大谢氏,她很难讲清楚自己对大谢氏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总觉着像母亲,却又不像,这是她心里没法子同旁人讲的别扭的位处。

    谢望舒很早就晓得自己不想成婚,但到底是为什么,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明月见她心情低落,拍了拍她的肩膀,并不多讲旁的。明月有时候觉着谢望舒同自己有些像,但是像并不能代表什么,许多事情都是要自己想清楚的。

    等到用了早膳,明月没有耽误,也没有给谢望舒犹犹豫豫的时间,直直带着她去了大谢氏的院子里。

    日头渐渐毒辣起来,紫竹在边上给明月打伞,身后是带着一应物件的丫鬟们。

    一行人走得不算快,但叫谢望舒看来真是太快了,她不知道要如何同大谢氏讲,可也晓得一定要讲了,等到大谢氏废了许多心血为她找了亲家,她那时才讲不想嫁,那也太没良心了。

    明月手里拿着扇子,瞧了边上的谢望舒一眼,见她脸色都有些泛白了,想了想,笑道:“我原先的时候,有一次,同你差不多……去年吧,巧了,也是这个时候,也是这个天气,你可不许同旁人讲……我当时同舅母家中的表哥有婚事,就是府上这个谢舅母,她有个大儿子,你都没见过,总之闹得不开心了,我也想把这事了了,可踌躇着没去,总觉着这也为难,那也为难,舅母是真真切切地教养了我十几年,我自己仿佛也没想明白……”

    明月没全讲,只挑了一部分讲,还有些地方讲得也含糊,当初的事情,明月当时发愁得厉害,现下回头去看,其实有许多比当时更好的处理,但是明月也不后悔。

    谢望舒在边上听着,不由看着明月,心想,自己也是这般,她心里也是犹豫来犹豫去的……可是也不一样。

    明月讲着停下了脚步,拿帕子给谢望舒擦了擦汗,看着她的脸色,道:“后来我自己不讲,这事情也还是搁到眼前来了,还连累了苏州的老夫人,叫她一大把年纪了,还跟着伤心了一场……当时觉着怎么闹得这么大,弄得这样难堪,恨不得把这些眼泪都流回去才好,后来也过去了……我也好好的……”

    谢望舒闷头看着地上的青石板,呼了口气,她不晓得今个一讲了,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又转头,有些怔怔地望着明月。

    明月见她这样,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就带着她接着走,边柔声道:“当时觉着是天大的事情,也过去了,事后也就那样吧……我讲这个,倒不是为了旁的……”

    明月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日头,又看看谢望舒的表情,接着道:“日子要过下去,总是要讲的,你现下不讲,直直忍到成婚的时候吗?这可不好,你姑妈待你好,想你好好的,这才挖空心思给你寻亲事,你弄得不高兴,委屈自己过得压抑,就与她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你觉着没有娘,我也没有娘,你心里有许多难受的,我当年都想过,但是咱两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就得你自己想明白……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心里可能有许多不高兴的,恨不得叫那个让你不高兴的人也不高兴……你就更要把日子过好了,婚事可是你的头等大事,你下半辈子都搭在上边了,你若是真心实意地不想成亲,那是一回事……不要为了一些已经无法改变的事情,来耽误自己……”

    明月就怕谢望舒是为了同青云真人置气。

    谢望舒听着,心里有些迷茫了,觉着日头好辣眼睛,不住地眯着,叫眼眶热热涨涨的。

    明月悄悄看了谢望舒一眼,又低着头道:“其实成不成婚,都好,都挺好……只要等你以后回过头来看的时候,你不觉着后悔……你不想成婚,我不晓得你姑母对这事是怎么想的,但她肯定是希望你好的……她不会强求为难你的……”

    谢望舒垂着头,明月瞧不清她的表情,好半天才听见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明月暗暗松了口气,就也不再讲话了,她想起了自己,她如今做了谢夫人,从苏州那么小的一个位处,嫁到了京城来,许多人都觉着她是个有福气的人,过上了这样好的日子。

    但明月仔细地想了想,觉着不是的,其中或许也有些运气。

    明月只是很努力地过自己的日子,有些东西生来就没有,她也伤心,也难过,但是也清楚终究没有法子改变,她不可能永远地沉浸在自己有多么的委屈多么的心酸中。

    明月没有法子让明佳死而复生,没有法子叫自己做一个父母双全的孩子,没有法子把过去受的委屈全都抹去……她就努力地,抓住自己还拥有的,把日子过得更好。

    明月有时候想,如果没有遇到谢琅玉,她过上另一种人生,她不会像现下这样,晓得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心里会遗憾,会空落落,但她也会努力地过好自己的日子。如果有一点钱,也许会像谢望舒想的这样,不要嫁人,留在老夫人身边,那时的她应该也是快乐的,也觉着日子是好的。

    两人没走一会,前边就到了大谢氏的院子,谢望舒不住地呼气,紧张地不想看人。

    明月轻轻地推了一下她的肩膀,温声道:“去吧,我在外边等着,你们讲完了我再进去。”

    谢望舒踌躇着,到底被下人带进去了,明月摇着扇子,想起了先前在苏州的时候,眯着眼睛瞧了瞧日头,笑着呼了口气。

    时间过得真快。

    那日谢望舒如何同大谢氏谈的,明月不晓得细节,只知大谢氏搂着谢望舒哭了一场,后来不想见人,缓了好几日,在佛堂里整日拜各路神仙,不住地往谢知的书房里跑,也不晓得在商量些什么,倒是不给谢望舒相看郎君了。

    这样过了好几日,大谢氏私下同她讲了这事,觉着谢望舒怕是从小就受了青云真人的影响,讲着讲着心情就不好,觉着青云自己快活了,害了孩子,当初又何必生下来呢。

    谢望舒若是真的一辈子也不嫁了,日后还不晓得要受多少非议。

    明月不好评价,陪着大谢氏宽宽心倒是可以的,便整日带着几个妹妹去她那小坐。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转眼就到了皇后办宴的那日。

    这次办宴,明月总觉着怪怪的,其实不大想去,可不去又不行。

    先前讲得是为了太子夫妇祈福,到了现下,外头的人都在议论,皇帝怕是也要算进去了。

    自打谢琅玉带着人离开了,皇帝就再也没有上过朝了,宫里讲得是天气热了,皇帝苦夏,只在宫里办公。

    但是人人心里都清楚,皇帝怕是不好了。

    谢知这几日连衙门也不去了,整日埋在书房里,下属进进出出的,有时能熬一整夜,就商量着这个事情。

    大谢氏心里也明白,便犹豫着要不要去,这个关头,大谢氏是一点麻烦也不想惹了,她同谢知商量过后,并不打算去了。

    奈何提前一日,皇后专门下了懿旨,讲明了是给皇帝太子连着太子妃办宴冲晦气,不去就是明摆着作对了。皇后还专门叫小黄门上了门,给谢家下了单独的懿旨,仿佛是昭显恩泽,讲了谢家夫人定是不能少席的。

    大谢氏心里烦,觉着皇后正事不做,却总是弄这些花头,她尤其不想明月去,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她是肠子都要悔青的。

    到了这日,明月还是去了。到底是宫宴,衣裳都得穿好。

    明月没什么心思打扮,心里也一直想着事情,按照时候算,谢琅玉这时应该已经到了随州了。

    明月没心思打扮,紫竹料理的好,她穿了身浅紫色的宫装,素雅又低调,这个颜色意外地很衬肤色,戴了一套玉石头面,便算妥当了。

    明月照了照镜子,笑道:“这衣裳好看,我没穿过宫装呢。”

    紫竹笑眯眯道:“夫人个子高,身条好看,穿什么都好看的。”

    现下刚过辰时,明月自个打理好了,便去大谢氏的院子里。

    去宫中赴宴比寻常人家要麻烦许多,虽说午时前到都是可以的,但是到底是皇家,自然不能踩着点去,但也没必要去早了,谢家这样的身份,不早不晚才是最合适的。

    明月去大谢氏院子的时候,大谢氏也正收拾,等了两刻钟的功夫,一家人便整整齐齐了,上了车架。

    今个也没分车架坐,大谢氏,谢氏,连带着几个妹妹,都坐了一个车架,好在这车架宽敞,不然真是上车一个样,挤下来就是另一个样了。

    车架虽大,但人确实挤得多,车里置了冰车,依旧有些热,丫鬟们便不停地打扇。

    大谢氏心里烦,自个也摇着扇子,对明月道:“一会吃了午膳,你带着几个妹妹先回来,直接走便是,我来同娘娘讲。”

    明月连忙点头,又给她倒水,捏着扇子迟疑道:“母亲,要不咱们都别去了?”

    大谢氏皱着眉打扇,迟疑道:“……不行,旨都下了,咱们不去,外头不晓得又要传什么话呢。”

    大谢氏也想过要不别去了,同皇后也不过几分面子情。

    可皇后这会是算准了谢家的命脉,原先谢琅玉同太子间水火不容,外边就没少传一些叫大谢氏上火的话,尤其是那群老臣,仿佛谢琅玉不同太子兄友弟恭,不尊着敬着,就是诅咒太子早死一般,且甭管是谁的错,最后一定都是谢琅玉的错,偏心偏到天边去了。

    现下都讲了是给皇帝太子祈福,谢家人不去,这算什么。那些老臣的嘴可不会饶人,有些闷葫芦往那历书上一记,谢琅玉又平白挨个黑名头。

    在某些方面来讲,谢琅玉的名声也是极为重要的。

    且不论这些,懿旨也不得不遵。

    大谢氏叹了口气,心烦意乱道:“你们吃了席便走,她还能拦着不成?”

    谢知在前边骑马,此次前朝许多官员也接了帖子,同家眷一齐出席,大谢氏便叫人给他支了声,一会在宫门前留人,家中晚辈都吃了席便走。

    外头过了一会才有人来回话,讲好。

    大谢氏叹了口气,自嘲道:“……多半是我杞人忧天了。”

    虽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可细细一想,皇后还能把所有人锁在宫里不成?她难不成还敢逼宫?

    不要命了啊?显王可是还有两万大军呢。

    大谢氏定了定神,道:“多半是最近显王太抖擞了,娘娘要摆摆威风呢,京城里三品以上的命妇,俱都接了拜帖……她就算是要做什么,也不至于召这么多的人……”

    明月听着外边百姓叫卖的声音,心里却并不乐观,真是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没法子了。

    车队到了宫门,许多人家都下了马车,步行入宫,谢家人却可直入内宫。

    到了皇后的两仪殿中时,殿里已经有许多人了,宫人在角落中堆着冰车,屋里的摆件漂亮又贵气,小案上置着瓜果点心,夫人女郎们衣着华丽,仪态文雅,簇拥着主位的皇后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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