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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4节

    舒倘,漫长的一个下午,山那边,太阳更低了,血一般的红,折射出一条耀人眼球的壮阔光波,从河流的入口直伸到附近的芦苇丛边。

    良久,周觉山撑起来,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在思的脸颊,“你去过曼德勒吗?”

    “嗯。”

    “那你见过乌本桥吗?”

    “没。”

    在思去过那附近,也曾经有打算,但是听说那里是情人间常去的地方,她当时是单身,觉得景不对情,也就没有去了。

    话说回来,在曼德勒境内,除了乌本桥之外,还必须要提到一个景点——太阳树。太阳树与乌本桥应该也算是一体的存在,乌本桥最美的是落日,而每天太阳落下的时候,落日都会挂在太阳树的树梢,而太阳树也就因此得名。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国外那些绝美风景图片里面的这棵太阳树,其实是一棵死了近百年的柚木,但这么多年过去,一直屹立在河岸边不倒不烂,至此,便成为了当地最著名的景观。

    “我一直觉得太阳树很美,有生之年,想去看看。”

    周觉山轻轻地点头,去跟太阳树照一张合影,那是缅甸多少少数民族人民梦寐以求的想法。但是因为跟政府军的连年内战,他们都不能进入曼德勒,想去曼德勒观光,反倒是在思这样的外国人比他更容易。

    他怅然,深深地望着眼前的女人。“在思。”

    “嗯?”

    “我很想让掸邦与政府军签订停火协议。”

    他想要和平,如果他在南掸的政治地位再高一些,武装队伍再强悍一些,他或许还可以跟吴四民提出来这个建议。

    在思微讶,停火……

    “有可能吗?”

    缅甸内战了几十年。

    周觉山捏了捏眉心,“有。”

    缅甸一共有七个省和七个邦。七省的居民主要是缅甸的主体民族缅族;七邦是指:克钦邦、掸邦、钦邦、克伦邦、克耶邦、孟邦和若开邦。

    缅北联军,也就是缅北六大武装,分别为:掸邦武装、佤族武装、果敢武装、克钦武装、克伦族武装、克耶解放军。

    掸邦是缅甸的第一大邦。

    而南掸邦军只是掸邦武装中的再具体的一个分支。

    掸邦内部一直在跟政府军交战,除了由于南掸邦军的政治诉求之外,还包括其余两支力量——北掸邦军和东掸邦军,这两支军队的政治选择。

    那两支军队也都是由掸族人构成,但因为统治者不同、背后支持的势力不同,所以几十年来,三支掸族军队反而愈走愈远。想要跟政府军签订停火协议,那首先就要整合整个掸邦内部的力量,统一了内部思想,才会有可能再去跟政府军谈条件。

    在思蹙眉,“所以,你的意思是说……”

    “今天军区里新下达的任务,就是让我去北掸邦军的管辖地区,谈合作发展区域经济的问题。”

    第四十三章

    与政府军签订停火协议, 并不等同于放弃掸邦武装的独立政权。

    这只是一种战略性的妥协, 以时间换空间, 为深陷战争几十年的掸邦百姓争取一点喘息和休养的时间。

    “掸邦已经打了太多年的仗,百废待兴,这里需要发展经济, 这里的落后、贫穷,你也都看到了。”

    缅甸本并不是一个资源匮乏的国家,这里的森林资源、矿产资源、玉石资源、水资源、土地资源、作物资源,人均占有量能比中国多上几倍不止, 各地的旅游资源更是亟待开发, 但是这里最缺少的就是一些能与之匹配的相应政策和投资。常年的内战, 才致使缅甸成为了全亚洲最贫穷的国家。

    “……先拿到经济合作, 再加强区域沟通, 一旦南掸邦军与北掸邦军协同合作, 那么东掸邦军的加盟便指日可待。停战五年、十年或者二十年……不管怎样, 只要能遇上相对明智的决策者,那么掸邦的前途都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

    周觉山说的都有道理, 但在思听了一会儿,却不禁细想……

    南掸邦军区那些领导的动机,是否会跟周觉山一样?

    如果她是吴四民,坐拥千军万马,境内的资源一切供我开发,人生苦短,当个首席部长的这日子又过得跟土皇帝一样, 她又何必去考虑那些底层人民穷苦大众的心声,更何须去跟政府军和谈,搞得自己好像低人一等似的。

    联系北掸邦军,联合掸邦内更多的势力,组成统一战线,共同抗缅,抵制政府军入境。想必,这才是吴四民等若干南掸军军区高级将士的心之所愿。

    至于周觉山所计划的一切……

    “我担心,多数人会不同意……”在思抬头,小心地觑了他一眼。她心里闷闷的,抬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侧脸。

    他敢做这样的选择,她理解,她能懂,毕竟她是个中国人,接受过“落后就要挨打”的思想,上世纪的抗日战争,种种愤懑还流淌在民族的血液里面,她深知和平、经济对于一个地区或国家意味着什么,但是南掸的其他将士能懂吗?签订停战协议,就务必要割舍掉一部分统治者的既得利益。

    这世上,有几个当权者会肯这样做呢?

    一旦吴四民反对,而周觉山又坚持,那么最差的结果,或许就是周觉山会被南掸邦军判定为内奸……

    届时,他只有一个人,又怎么能去对抗一整个南掸部队呢?

    “你这个想法会不会太危险了?”在思猛然抱住周觉山的脖子,她紧紧地搂着他,像是好怕他某一天会突然消失。

    周觉山躺在了地上,枕着一条胳膊,他眼望着天空,又看了看怀里的在思,“你不做,我不做,那就没有人会去做。”

    他自问不是个英雄,但他也不是个孬种,既然他明知道什么是对的,那他就没理由不去据理力争。

    当然,如果在日后的停战谈判中出现了政府军狮子大开口的情况,那他自然也会审时度势,权衡利弊,再不济,那就继续打下去那就是了。

    在思忧心、害怕。

    周觉山看出来了,连忙轻拍着在思的后背,将语气放到最温柔的状态,“你放心,我现在只是有这个初步的想法,你不用担心我,我绝对不会贸然地参加一场全无准备的战役。”

    他微笑着,将薄唇凑到她耳边,轻轻地吐气,逗她开心。在思仰头,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她摇头,下意识地将他搂得更紧。

    “我好希望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我知道,所以我每一天也都在为那一天的加速到来而加倍努力。”

    他望着她,灿烂地笑了。人活着还不就这样,十有八九,哪有那么多称心如意。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不劳而获,每一种结局,都是人们用血和汗奋斗下来的产物而已。

    在思卧在他怀里,眉头紧锁,她其实好想问他,他敢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还跟她父亲有关系。

    但是……“国际刑警……应该还不至于有能力能干涉到他国的政权和决议吧。”

    周觉山眼前一亮,撑坐起来,他摩挲了两下眉骨,末了,别开头,轻笑一声。

    他就知道这丫头心里明镜儿似的,哪怕他并没有跟她透漏过赵骏工作的实情,但她不傻,通过前后的线索,大致也猜得出来。

    有些事瞒了她太久,也就不想再瞒了……更何况赵骏最近都在考虑见她,赵骏这些年在缅甸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前前后后,在思迟早也都会知道。

    他点头,承认,“嗯。这事跟你父亲无关,全是我自己的主意。”

    他这样说,也算是在告诉在思,赵骏目前确实是在做国际刑警的卧底工作了。

    在思颔首,跟着他坐了起来。两个人携手朝停车的地方走去,太阳倒映在河面里,血红得发亮,晚风拂面,河岸边的芦苇被一阵阵凉风吹拂得沙沙作响。

    之前,她一直以为他是她父亲的一个手下,但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尽然。

    还记得他之前送她的那把军刀,她昨天在车里有用周觉山的手机偷偷查过——那是d80虎牙,中国制造,专门供出口创汇的外贸产品,在美国、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等诸多国家都能看到这把军刀的身影。

    虽然她之前曾经试探过周觉山,他也明确地告诉过她他跟中国的特种兵没多大关系。但现在,在思想通了,或许是她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

    他或许真的不是中国的特种兵。

    但他肯定参加过别国的特种部队训练。

    美国、泰国、马来西亚和新加坡……就在这几个国家之中,有那把军刀作证,应该不会有错了。

    .

    翌日,日子闲适恬淡。

    再一日,一行人便启程回到了军区。

    一切照旧,周觉山例行参与会议,会上,吴四民给了他半个月的时间,让他去处理有关于督促南北掸族合作发展农林经济的一系列事宜。

    整两点钟到点,散会。

    周觉山扔下文件,起身往外走,李斌和邱毅倒是跟了上来。

    他单手抄在裤袋里,步速有增无减。

    “说。”

    李斌:“晚上想请您喝酒。”

    邱毅:“算是来给您践行。”

    搞农林经济,听起来低俗,但这里面油水很多。在缅甸当军官,赚的不少,但到底还是死钱。尤其是缅币极不保值,汇率波动很大。眼看着有这样能发家致富的好事儿,又有谁不想多分一杯羹。

    吴四民部长已经在会上说了,这次去北掸,事务由周觉山全权负责。意思就是说,他想带谁去,那也无非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李斌笑笑,从兜里摸出来一包烟。打火机的光亮来回谄媚地跳动。

    “不用了。戒了。”

    周觉山冷着脸,绕过他,他环顾四周,汤文和冯力正站在楼下等他。他大步流星,甩开李斌和邱毅,走到露天的楼梯口,前脚刚一站稳,忽然,一辆黑色吉普车猛地从拐角里冲了出来。

    厚实的车轮胎刻意压过路边的积水,急速前进,溅湿了他一身的衣服。

    “艹!”

    冯力冲动,红着眼掏出了枪,周觉山箭步上前,按下了他的枪口。

    “放下!”

    汤文迅速凑过来,低声地道,“你看看那车牌。”

    是一块镀金的车牌,眼熟得很。

    冯力咬牙,气不过,但还是放下了枪。

    不多时,从吉普车里走出来一胖子,大腹便便,正是一道久违了的身影。

    周觉山站在原地,矗立着犹如一棵青松。他满不在乎,侧过脸,用指腹轻轻地抹了一下下巴上的泥水,嗤笑一声。

    “胡将军。”

    胡一德一瘸一拐地朝他走来,“哼,小人得志。”

    胡一德年纪大了,身患痛风,大前天晚上痛风犯病,瘫痪在床,一动不能动。

    周觉山临时接下的这个新任务,原本就是他的,但因为他犯病后行动不便,没法出门,通知吴四民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任务也丢了钱也丢了。

    几十亿缅币就这样打水漂了,胡一德气自己的腿不争气,也更恶心周觉山这种奸诈小人。

    “当面是人,背后是鬼。”

    “嗯。”周觉山答应,“在这点上我肯定比不过将军,当面和背后都不是人。”

    胡一德忽地停住,急速拔枪,周觉山动作比他更快,手指灵敏地一旋,同样的时间,枪已经上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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